铁砧堡的冬夜,风雪骤然加剧。狂风裹挟着雪沫,如同冰冷的砂砾,抽打在石屋墙壁上,发出密集而凄厉的嘶鸣。西区的灯火在风雪中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被彻底扑灭。咳嗽声、呻吟声、孩童因寒冷和饥饿发出的微弱哭啼,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如同垂死的呜咽,更添几分绝望。
指挥所的石屋内,篝火被门缝灌入的寒风吹得剧烈摇曳,光影在石墨、石锤、姜红叶和阿狸的脸上疯狂跳动。石锤带来的竹简摊在石桌上,上面代表“粟米”和“黍米”的条目旁,刺眼的“空”字符号如同判决书。豆类的“正”字计数也所剩无几,像悬在头顶的利刃。
“山封死了!”姜红叶的声音带着一丝被风雪浸透的寒意,她的皮甲肩头还残留着未化的雪粒。“带人摸到山口,雪深过腰,风刮得人站不住。别说猎物,连个活物的影子都看不到!男俘冻伤了七个,拖回来了。”她的话语简短,却宣告了狩猎计划的彻底失败。
石锤搓着冻得通红、布满裂口的手,声音干涩得如同枯木摩擦:“熔…熔了些青铜废件,打了七把粗胚矿镐…太脆,用不了几下就得断。缺锡…缺好炭…缺时间啊!”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桌边缘,满是挫败感。
阿狸没有看那些竹简,她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火光,落在石墨紧锁的眉宇间。她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憔悴,眼下的青黑浓重,嘴唇干裂出血口,连日的操劳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几乎将她压垮。她带来的药袋早已空空如也,此刻只是下意识地紧握着腰间那个绣着简易草药图案的旧皮囊——那是她身份的象征,也是她此刻无力的证明。
“东三号屋…那个妇人…没熬过子时…”阿狸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透支后的飘忽,“孩子…我用米汤混着雪水喂…勉强吊着口气。”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力气才继续说下去,“西区…夜里又抬出来两个…冻僵的老人…”她没有说具体数字,但那未尽的话语比冰冷的统计更沉重。
石锤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因激动而布满血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狂躁:“首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些老人!那些病秧子!还有那些吃奶的娃娃!他们除了耗粮耗药,还能干什么?!我们是打仗的!不是开善堂的!按老规矩,该舍就得舍!把他们……”他枯瘦的手指狠狠指向西区的方向,如同要戳破那层脆弱的窗户纸,“集中到北边那个破石洞去!给口薄粥吊着,是死是活,看山神开不开眼!省下的粮食和人力,保矿洞!保我们自己的战士!保铁砧堡不倒!”
“不行!”阿狸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如同绷紧的琴弦骤然断裂。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因虚弱和激动而微微摇晃,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红潮。“那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牲口!更不是可以随手丢弃的石头!石墨!你看着我!”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直呼他的名字,声音颤抖,带着泣血的质问,“你告诉我!我们打下这里,就是为了让这片土地再多几百具冻饿而死的尸体吗?!为了让你我的手上,再多沾上那些无辜妇孺的血吗?!这和苍狼那些畜生有什么分别?!”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石墨脸上,充满了痛苦、失望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石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篝火噼啪的爆响和屋外肆虐的风雪声。石锤被阿狸的激烈反应噎住,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姜红叶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阿狸医师……”石锤还想说什么,被石墨抬手制止了。
石墨缓缓抬起头。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照出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沉重的压力、冰冷的决断,还有一丝被阿狸质问刺中的痛楚。他避开阿狸那灼热的目光,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力量:
“阿狸,你是医者,你眼里是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石锤和姜红叶,“但我是首领,我眼里是铁砧堡能不能活,是汉联盟的根能不能扎下去。”他的手指重重敲在石桌上那几片冰冷的竹简上,“粮食!矿石!人手!没有这些,我们所有人都得死!包括你想救的那些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冰冷的空气和沉重的现实一同吸入肺腑,然后化为铁一般的命令:
“姜红叶!”
“在!”
“明天一早,把所有无法劳作的重伤者、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以及三岁以下无母亲照料的幼儿……集中到北坡那个背风的小石洞。每日……送一次薄粥。其余妇孺,按屋编组,口粮配给……减半。所有劳力,包括轻伤能动的,全部投入矿洞清理!石锤,你亲自督工!告诉他们,矿洞早一天清出来,铁砧堡就早一天有活路,他们……也才有活路!”
“是!”姜红叶和石锤同时应声。
“还有,”石墨的目光转向阿狸,语气缓和了一些,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绝,“阿狸,你的药棚……只留两个懂草药的妇人帮手。其他人,包括你……全力保障矿洞劳力和战士们的伤病!优先确保能干活、能打仗的人!”这几乎等于宣告放弃对老弱病残的大部分救治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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