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地的夜,是韧丝与饥饿交织的夜。
没有火,只有岩壁勉强阻隔了最刺骨的寒风。人们蜷缩在临时挖掘的浅雪窝里,用新剥下来的、带着树木清香的柔韧树皮丝线,笨拙而急切地修补着身上破败的兽皮衣物。沙沙的穿引声、牙齿咬断韧丝的咯嘣声、还有压抑的咳嗽与因寒冷而无法控制的牙齿打颤声,构成了凹地的主旋律。
秦霄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胸腹伤口的温热感在持续的消耗和严寒下变得若有若无,仿佛随时会熄灭的余烬。他巨大的身躯微微佝偂着,抵御着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安安靠在他身边,小身体裹着一件用韧丝勉强缝补好的旧皮袄,虽然依旧单薄,但破口被坚韧的树皮丝牢牢“缝合”,寒风难以灌入,让她得以在疲惫中沉沉睡去,只是小眉头在睡梦中仍微微蹙着。
树皮韧丝的出现,如同在绝望的冻土上凿开了一条微小的裂缝。它解决了缝补的燃眉之急,让衣物不至于在迁徙中彻底崩解,也极大地增强了工具捆绑的可靠性。猎手们用韧丝重新加固了石矛矛头与木柄的连接,绑紧了石斧,甚至有人尝试用韧丝编织简陋的网兜,效率远超之前的皮绳。
然而,韧丝不是食物,更不是热量。
饥饿如同无形的绞索,在每一个清醒的瞬间勒紧。背篓里的腐殖土散发着微弱的、泥土的腥气,那是未来的希望,却无法填充此刻空瘪的胃囊。有人开始偷偷啃食包裹腐殖土的、仅有的几片干硬兽皮,试图榨取一丝油脂和胶质,但很快被岩山严厉喝止——那是宝贵的容器和未来的材料。
黎明在灰白色的天光中艰难地爬上山脊。风雪暂时停歇,但空气干冷得如同冰刀。岩山强撑着站起,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饥饿而凹陷、因寒冷而青紫的脸,最终落在凹地边缘那几株已被剥得光秃秃、露出惨白树干的白桦树上。韧丝带来的短暂振奋,在饥寒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疤脸!”岩山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带一半猎手,向南!找吃的!看到什么能动的,杀!看到能下嘴的,挖!找不到吃的…”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就带树皮回来!韧丝越多越好!”
疤脸重重点头,眼中是同样的狠绝。他迅速点人,七八个相对还有力气的猎手抓起武器,拖着沉重的步伐,消失在灰白色的雪原尽头。
凹地里剩下的人,包括重伤的秦霄、老弱妇孺和几个看守腐殖土与剩余物资的猎手,陷入了更深的沉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消耗最后的能量。
秦霄闭着眼,意识在剧痛、寒冷和饥饿的混沌中沉浮。韧丝的发现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短暂激活了他混乱的记忆碎片库。此刻,在绝对的虚弱和生存压力下,另一个模糊的、带着浓烈血腥和腐败气味的片段,如同沉渣般缓缓泛起——那是关于兽皮的处理…生皮僵硬、腐臭…某种黏糊糊的东西涂抹上去…反复揉搓…最终变得…柔软?
是脑髓?还是某种腐败的脏器?
他无法确定,那记忆碎片如同隔着一层污浊的血水,模糊而扭曲。但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很重要!比韧丝更重要!韧丝连接了断裂的衣物和工具,但兽皮本身,作为他们赖以御寒、作为容器、作为基础材料的兽皮,其本身的脆弱和易腐,才是更致命的隐患!那些被撕扯断裂的兽皮筋腱,那些在严寒中依旧变得僵硬、在潮湿环境下迅速腐败生蛆的皮料…都在无声地宣告着材料的原始与不可靠。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哭泣声打破了死寂。是那个带着婴儿的年轻母亲。她怀里的小生命因饥饿和寒冷发出微弱的、猫儿般的啼哭。母亲徒劳地解开自己同样单薄的兽皮衣襟,试图用体温温暖孩子,但她干瘪的乳房早已挤不出一滴乳汁。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私藏的、婴儿拳头大小的风干肉——那是她最后的希望。肉块冻得像石头,她试图用牙齿撕咬下一小块喂给孩子。
“嘎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年轻母亲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她捂住了嘴,指缝间渗出鲜血——她崩断了一颗牙齿!而那冻硬的肉块,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滚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绝望如同冰冷的雪水,瞬间浇透了凹地里每一个人的心。连最软的食物都变得如此坚硬致命,他们还能吃什么?
“呜…”年轻母亲再也忍不住,抱着孩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泣。婴儿微弱的哭声与母亲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像钝刀子割在每个人心上。
秦霄猛地睁开眼!那崩断牙齿的脆响和绝望的哀泣,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强行维持的理智堤坝。兽皮!又是兽皮!生皮的不可用,不仅体现在衣物工具的易损,更体现在作为食物(尽管是最后的选择)时的致命缺陷!它太硬!太韧!无法消化!这原始的材料,在每一个关乎生存的环节,都布满了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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