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殿外的罡风依旧在呼啸,卷起孤峰上千年不化的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那只手,那只属于人族剑首、本该沾满同族鲜血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温柔,停留在她的妖鳞之上。
一个遥远得如同隔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深埋于岁月尘埃之下的疲惫与恍惚,轻轻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荧惑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
“当年……救下的小妖……”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黑暗中努力搜寻着早已模糊褪色的记忆碎片,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寻,“长大了?”
轰隆!
荧惑的脑海深处,仿佛有万道雷霆同时炸裂!一道被刻意尘封、遗忘在仇恨最深处的记忆闸门,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轰然撞开!
风雪!无边无际、吞没天地的风雪!刺骨的寒冷几乎要将骨髓都冻僵。幼小的她,刚刚在猎妖人的追捕中失去庇护,仓皇逃窜,妖力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沉重的脚步和狰狞的笑声在身后越来越近,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死亡的阴影触手可及。
就在她彻底绝望,蜷缩在冰冷的岩石缝隙里瑟瑟发抖时,一双沾满泥泞和血污的靴子停在了她的面前。那是一个少年,身形远不如现在这般伟岸挺拔,甚至有些单薄。他的脸在模糊的记忆里已不甚清晰,只记得那双眼,明亮得如同划破黑暗的星辰,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悲悯?少年身上穿着破旧的、染血的布衣,显然也经历了一场苦战。他低头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充满恐惧的妖瞳,看着她身上因仓皇逃命而翻起的细小鳞片。
追兵的呼喝声已在咫尺。
少年没有犹豫。他猛地俯身,用自己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身体,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下!用他的背脊,挡住了猎妖人可能投来的冰冷视线!风雪呼啸着灌入他的领口,他冻得嘴唇发紫,身体微微颤抖,却始终将她死死地护在那方小小的、由他身体构筑的庇护所里。
那短暂的、刻骨铭心的温暖与安全,是她在冰冷妖族世界里从未感受过的。猎妖人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最终远去,少年才缓缓松开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为一片沉寂的疲惫。然后,他转身,蹒跚地、却异常坚定地消失在了漫天风雪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那个风雪夜的少年……那个用身体为她挡下死亡威胁的人……
是……他?!
是眼前这个覆着染血布条、气息沉寂如古井的男人?是人族剑首,斩妖十万,血债滔天的晏无锋?!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荧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刚才被剑气反震时抖得更厉害。一种巨大的、足以颠覆她整个世界的荒谬感和撕裂感,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晏无锋脸上那道刺目的染血布条,那暗红的血迹仿佛在她眼中燃烧起来。
为什么?那个风雪夜里,眼神清澈如星、以身为盾护住一只小妖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个剑下亡魂无数、令整个妖族闻风丧胆的剑阁至尊?他为何要自毁双目?这百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颤抖的唇间逸出,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更像是一声痛苦的呜咽。她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想要挥开那只触碰着她妖鳞的手,想要质问,想要嘶吼,想要将这荒谬绝伦的一切彻底撕碎!
就在这心神剧震、理智濒临崩溃的边缘——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响。荧惑眼角下方,那片被晏无锋指尖触碰过的、最为细小的幽蓝色鳞片,竟毫无征兆地自行剥落下来!仿佛被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形力量牵引。
那片鳞片,只有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幽冷而神秘的光泽,在殿内微弱的光线下,像一滴凝固的、妖异的泪珠。它并未坠落尘埃,而是诡异地悬停在晏无锋那只尚未收回的手掌前方,微微颤动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毫无征兆地从晏无锋的掌心骤然爆发!如同握住了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沉寂万年的火山核心突然苏醒。那热度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掌心深处、从血脉骨髓之中猛烈地透出!这股突如其来的灼痛是如此剧烈,以至于他覆着染血布条下的眉头猛地一蹙,那只悬停在半空的手掌,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
这片剥离的妖鳞……竟能引动他沉寂躯体深处如此强烈的反应?仿佛某种早已被遗忘、被封印的印记,在黑暗中发出了共鸣的悸动。
悬停的幽蓝鳞片,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开始极其缓慢地旋转。每一次微弱的转动,都牵引着晏无锋掌心那股灼热感随之起伏、脉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漫长岁月和层层血污所掩盖的、惊心动魄的秘密。那幽冷的光,映照着他覆目的血布,也映照着荧惑脸上混杂着震惊、茫然、仇恨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的复杂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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