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里的水声呜咽如泣,顾长安跪在湿滑的岩石上,十指深深抠进石缝。沈姑娘最后那片素色衣袖还在他掌心,却已被暗河染成淡红。远处追兵的火把忽明忽暗,映得洞顶钟乳石像无数悬垂的利剑。
"大人!这里有血迹!"
校尉的亲兵声音在溶洞中层层回荡。顾长安抹了把脸上的水,将铁匣中的半块凤佩塞进贴身的鱼袋。玉佩边缘的焦痕刺得掌心发疼——那分明是永宁公主及笄礼时御赐的纹样。他想起东宫书房暗格里那半块,太子摩挲玉佩时曾说:"这是孤最珍视的旧物。"
右肋的箭伤突然剧痛,顾长安踉跄着躲到石笋后。暗河支流在此形成旋涡,水面漂浮着沈姑娘遗落的青铜钥匙。他解下腰间蹀躞带,用金钩将钥匙慢慢勾回。金属相击的轻响惊动了搜查的士兵,三支弩箭立刻钉入他藏身处的石壁。
"顾将军何必躲藏?"校尉的声音带着猫戏老鼠的惬意,"太子殿下只要那半块兵符,交出来,末将保您全尸。"
顾长安屏住呼吸,指尖摸到溶洞壁上细小的刻痕——是师父惯用的方位标记。他顺着记号往暗处挪移,后背突然撞上具尸体。月光透过岩缝照下来,竟是赵七那张带着刀疤的脸,咽喉处插着支凤头银簪。
"阿姊…"顾长安拔出银簪时,指尖发颤。这是永宁公主贴身婢女的物件,那女子临死前未说完的话,此刻与赵七的尸体形成诡异的呼应。他忽然扯开赵七的衣襟,果然在锁骨处发现褪色的刺青——天宝年间羽林卫死士的标记。
追兵的火把越来越近,顾长安抓起赵七的横刀,刀柄缠着的金丝蓦地割破手指。这种缠法…他瞳孔骤缩,分明是东宫侍卫特有的手法。记忆里闪过太子把玩金丝的模样,当时只道是风雅,如今想来竟处处透着杀机。
"哗啦——"
暗河突然掀起异样的水花,顾长安本能地挥刀横挡。水中窜出个湿淋淋的人影,寒光直取他咽喉。刀锋相撞的刹那,两人同时愣住。
"净恒师叔?"
老僧的灰袍浸透鲜血,胸前箭伤触目惊心。他死死攥住顾长安手腕,将个油纸包塞过来:"你师父…当年从火场抱出的…"话未说完,溶洞深处传来机械转动的闷响。老僧猛地推开顾长安,自己却被突然射出的铁弩贯穿胸膛。
顾长安接住油纸包的瞬间,三支铁弩贴着他耳际飞过。借着追兵混乱的间隙,他滚进老僧用身体挡出的石缝。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尽头竟是个天然形成的石室。
月光从头顶的裂缝漏下来,照见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顾长安点燃火折子,发现全是《霓裳羽衣曲》的变调记录,最新一道刻痕犹带石粉,标注着"天宝十五载六月十五"——正是长安城破前三日。
油纸包里是半幅泛黄的画,画中虢国夫人着男装骑马上,腰间却挂着女子才用的蹀躞。顾长安手指一颤,蹀躞上垂落的正是半块凤佩。画角题着李太白的小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火折子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衣物摩擦声。顾长安横刀在前,听见个虚弱的女声:"…第三拍要拖半息…"
"谁?"
石室角落慢慢站起个身影,素白中衣上全是血渍。那人抬起脸的瞬间,顾长安的刀当啷落地——竟是沈姑娘!可她眉间没有那颗朱砂痣,右颊却多道陈年旧疤。
"婢子青梧,见过顾将军。"女子行礼的姿势带着宫廷特有的韵律,"那年骊山着火,真正的永宁公主…"
溶洞突然剧烈震动,碎石如雨落下。校尉的狂笑穿透岩壁:"放水!淹死这些老鼠!"
暗河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顾长安抓起画轴塞入怀中。自称青梧的女子却拉住他衣袖,指向石壁某处:"《霓裳》第三叠第七拍,将军击之。"
刀柄敲击岩石的闷响中,整面石壁缓缓移开。扑面而来的霉味里,顾长安看见成排的青铜箱笼,最前方那口箱子赫然刻着"羽衣"二字。
"这是…"
"公主的嫁妆。"青梧咳着血打开箱锁,"虢国夫人死前交给贵妃的…"
水流已经漫到脚踝,顾长安掀开箱盖的瞬间,追兵的火把光亮突然照进来。箱中根本不是嫁衣,而是整整齐齐的军报——全部盖着河西节度使的印鉴,最新一封写着"太子令诛永宁"五个朱砂大字。
校尉的惊呼从身后传来:"快毁掉那些…"
顾长安反手掷出横刀,趁乱抓起最上面那卷军报。青梧突然扑向校尉,两人一起跌入汹涌的水流。在箱子被冲走的最后一刻,顾长安看见箱底露出角明黄色绢布——是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颜色。
暗河彻底吞没了石室,顾长安抓着军报在激流中沉浮。腰间突然缠上绳索,他被猛地拽出水面,对上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顾将军别来无恙。"黑衣男子蹲在溶洞出口,手中绳索另一头系着块巨石,"我家主人想请您看场好戏。"
远处传来隆隆马蹄声,黑衣男子突然变色:"玄甲军?"他割断绳索的瞬间,顾长安看清他腕间的金丝缠纹——和赵七刀柄上的一模一样。
坠入水中的最后一瞥,他看见山道上飘扬的"郭"字大旗。军报在怀中沉甸甸的,永宁公主临终前烧焦的凤佩贴着心口发烫。恍惚间又听见沈姑娘消散在水中的那句话:
"羽衣终有重见天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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