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活板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顾长安的指尖沾满了暗渠里的青苔。横刀在昏暗中泛着冷光,刀身上还残留着方才战斗时的血迹。他屏住呼吸,听见头顶木地板的缝隙间漏下几缕茶香——是茉莉混着陈年普洱特有的醇厚气息。
"将军的脚步声比獒犬还轻。"沙哑的女声从斜上方传来,伴随着茶盏轻叩桌面的脆响,"可惜老身的耳朵,三十年前就练就了听针落地的本事。"
顾长安缓缓直起身子。地窖出口连接着间狭小的厨房,灶台边堆着发霉的米袋。透过半开的格栅门,能看见外间点着盏羊角灯,灯影里坐着个梳高髻的妇人背影。她正用长柄铜勺搅动茶釜,动作优雅得像是仍在宫廷侍奉。
"裴十二娘?"顾长安的伤口在攀爬时再度崩裂,血腥气混着硫磺粉的刺鼻味道在喉间翻涌。
妇人突然转头。灯光照出她左颊的烧伤疤痕,但右半边脸仍保持着惊人的美貌——尤其是那双与杨贵妃如出一辙的凤眼。她手中茶盏的釉色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蓝,盏底隐约可见"天宝九载御制"的款识。
"顾将军比画像上憔悴多了。"裴十二娘用长甲划过茶盏边缘,发出清越的颤音,"三箭穿肩还能活蹦乱跳,难怪永宁殿下把龟甲托付给你。"
顾长安的刀尖微微下压。这女人知道得太多了。他余光扫过四周:八仙桌上散落着几枚占卜用的铜钱,墙角立着个半人高的鎏金鸟笼,笼中鹦鹉的脚环上刻着"梨园"二字。
"苏嬷嬷说你能解龟甲之谜。"顾长安故意让血滴落在青砖地上,每一滴都精确地落在砖缝交汇处——这是金吾卫审讯时用来施压的小伎俩。
裴十二娘突然笑了。她起身时绛色裙裾扫过桌角,露出裙下绣着并蒂莲的翘头履。"将军可知为何务本坊的枯井突然热闹起来?"她掀开墙上的《韩熙载夜宴图》摹本,露出后面用炭笔勾勒的长安城坊图,"因为有人要挖开二十五年前的腌臜事。"
顾长安的瞳孔骤然收缩。坊图上务本坊的位置被朱砂圈出,旁边蝇头小楷写着"贞元二十一年腊月"。那是玄宗朝最后一次大规模清洗东宫的年份。
鹦鹉突然尖声叫道:"梳头娘子!梳头娘子!"裴十二娘反手用铜勺敲了下鸟笼,禽鸟立刻噤声。她转身从博古架取下一只黑漆匣子,匣盖上的莲花纹与铜钥匙严丝合缝。
"当年贵妃娘娘赏的。"她的指甲划过匣子锁孔,"说等崔家姑娘出阁时当添妆。"话到末尾突然变调,凤眼里浮起层水光。
顾长安突然想起绢书上那句"贵妃幼养崔氏"。他试探着转动铜钥匙,机括弹开的瞬间,匣中飘出股混合着龙脑香的陈旧血气。里面静静躺着半幅褪色的《霓裳羽衣曲》乐谱,谱纸边缘呈焦黑色,像是从火场抢出来的残本。
"天宝九载七夕夜…"裴十二娘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贵妃在长生殿排演新曲,突然有人来报说崔府走水。"她的指甲掐进了谱焦痕,"等我们赶到时,崔夫人已经…"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顾长安闪电般吹灭羊角灯,将裴十二娘推到立柱后方。黑暗中乐谱上的金粉微微发亮,勾勒出几个模糊的宫商符号——恰是永宁血绘地图上标注的位置。
"是狼卫的夜枭。"裴十二娘贴着顾长安的耳畔低语,呼吸间带着药香,"他们找的不是将军,是这盒子。"她突然将乐谱塞进顾长安的箭囊,"务本坊枯井通着崔府旧窖,井底有…"
一支弩箭穿透窗纸钉在柱上。顾长安揽着裴十二娘滚到案几下,听见屋顶至少有三个人在移动。他摸出最后两支袖箭,发现箭簇上不知何时被抹了层黑色药膏——闻着像永宁用的龟息散。
"醉仙楼地窖有暗门通曲江。"裴十二娘往他腰间系了串铜铃,"遇到巡逻的就摇这个,他们会当你是平康坊的更夫。"说着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与永宁相似的蛛网状毒斑,"告诉殿下,骊山的毒…是慢性的…"
第二支弩箭射碎了茶釜。滚烫的茶水溅在顾长安手背上,他却感觉不到疼——裴十二娘倒下的姿势太像芳苓引爆火药线时的模样。她的血漫过地砖缝隙,与之前顾长安滴落的血珠连成诡异的卦象。
屋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顾长安踹开后窗时,看见阿丑正用缴获的弩机指着最后一个狼卫的咽喉。少年脸上新添的伤口还在渗血,却咧嘴笑得灿烂:"将军,银杏树下挖出了好东西!"
顾长安回头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裴十二娘。妇人手中攥着半块阴鱼玉佩,正是永宁玉坠缺失的那部分。窗外更鼓敲过三响,远处务本坊方向突然腾起火光——有人在连夜挖井。
"走。"顾长安将乐谱藏进贴身的暗袋,那里还躺着永宁的银簪。簪头的玉玺残角硌在胸口,像块永远化不开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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