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子拍打佛堂窗棂,顾长安的指尖悬在供桌上方三寸处颤抖。牌位上的"顾门杨氏"四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像极了贵妃临终时敷着珍珠粉的面容。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随父亲入宫,隔着牡丹丛看见的素手——那只为他拭去额角汗珠的手,腕间确实缠着与永宁相同的鎏金缠枝纹钏。
"咔嗒"。
地窖入口的青砖突然下陷半寸。顾长安猛地回神,发现分裂的两道影子正在供桌下交叠成诡异的十字。持刀的那道影子突然暴起,刀锋竟在砖地上刮出真实的火星!
"谁在那里?"他厉声喝问,喉间冰弦伤疤迸裂出细小的血珠。回应他的只有佛龛后老鼠啃噬经卷的窸窣声,可那刀影分明又往地窖方向逼近了半步。顾长安突然抓起供桌上的铜烛台砸向地面,烛泪飞溅中,两道影子倏然合而为一。
地窖里飘出陈年的沉水香。顾长安用断步摇挑开蛛网,台阶上新鲜的蜡滴尚带余温。下到第七阶时,臂上淤痕突然灼如烙铁——黑暗中浮现出三排青铜烛架,每盏灯碗里都凝着人鱼膏般的白色油脂。
"这是…长明灯?"他触碰最近那盏,灯柱上即刻显现出"开元廿六年制"的阴文。灯影摇晃间,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顾长安反手挥刀,刀锋斩落的却是一幅悬在空中的素纱帷帐。帐后整面墙都是檀木药柜,每个抽屉把手上都挂着小小的铜铃。
"叮——"
不知哪来的风突然摇响东南角的铃铛。顾长安循声拉开抽屉,里面躺着支断裂的玉簪,簪头金丝缠成的牡丹与断步摇如出一辙。簪身断面参差,像是被人硬生生咬断的。他忽然想起铜镜里永宁被贯穿心口的画面,喉头涌上腥甜。
"将军好眼力。"
轻柔的女声从药柜顶端传来。顾长安抬头看见个穿杏红襦裙的少女晃着双腿,裙摆下露出缀满银铃的绣鞋——正是永宁十五岁生辰那日的装束。可当她纵身跃下时,面容却变成了天璇的模样。
"你…"顾长安的刀尖抵住少女咽喉,却在她颈侧看见同样的镜面结晶纹,"又是镜像?"
少女咯咯笑着握住刀锋,鲜血顺着指缝滴在玉簪上:"沉香亭的锁,要用血来开呢。"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突然如陶俑般龟裂,碎瓷般的皮肤下露出冰弦缠绕的骨架。最后一片碎瓷落地时,整面药柜的铜铃同时炸响!
顾长安踉跄后退撞翻烛架,人鱼膏遇风即燃,霎时映亮地窖全貌。北墙竟是用铜镜拼成的八卦阵,每块镜面都映出他不同时期的影像——七岁习武的稚童、及冠授印的将领、还有…现在这个影子分裂的怪物。
镜阵中央供着方鎏金匣子。顾长安刚靠近,最上方的铜镜突然映出太子执簪的手。他本能侧身,玉簪虚影擦着耳际钉入身后药柜,抽屉里滚出数十颗珍珠,每颗上都刻着"宁"字。
"永宁的东珠耳珰?"顾长安拾起一颗,珍珠突然在他掌心化为齑粉。镜中太子的影像开始扭曲,渐渐变成杨贵妃梳着惊鸿髻的模样。她指向金匣的指尖滴着血,在地面汇成箭头形状。
金匣锁孔正是牡丹纹样。顾长安取出铜钥匙插入的瞬间,整面镜阵突然翻转,露出背后幽深的甬道。阴风裹着女人的呜咽声涌出,隐约能辨出是在唱《霓裳羽衣曲》的片段。
匣中绢布已经霉变,唯有"身孕"二字清晰可辨。顾长安抖开残绢时,一片干枯的海棠花飘落,花萼上沾着黑褐色的血迹。他忽然想起某年上巳节,永宁曾将同样的海棠簪在贵妃鬓边。
甬道深处传来金玉碰撞的脆响。顾长安握刀前行,臂上淤痕随着深入渐渐转为暗紫。转过弯后竟是个圆形石室,中央白玉台上放着口水晶棺,棺中女子穿着永宁最爱的郁金裙,可面容却是贵妃二十岁时的模样。
"这是…"顾长安的刀哐当落地。棺椁两侧立着十二尊金甲武士像,每尊塑像的瞳孔都用红宝石镶嵌,在黑暗中如血般猩红。他伸手触碰水晶棺的刹那,所有武士像突然转头,铠甲缝隙渗出蛛网般的血丝。
石室顶部开始簌簌落灰。顾长安抬头看见穹顶绘着星图,天璇位被人用指甲生生抠出个缺口。棺中女子的右手突然滑落棺外,腕上金钏撞在白玉台上,发出与梆子声完全一致的"笃笃"声。
"寅时三刻。"顾长安浑身血液凝固,那金钏撞击的节奏正是四更天的报时。他扑到棺前想要看清女子面容,却发现她颈侧有道细长的缝合痕迹——就像把两个人的皮肉硬拼在一起。
武士像的血丝突然暴长。顾长安急退时踩到地砖机关,整口水晶棺轰然下沉,露出底下丈余宽的青铜圆盘。盘面刻着繁复的星象图,中央凹陷处赫然是断步摇的形状!
"要全部…"天璇的遗言在耳边炸响。顾长安颤抖着取出断步摇,发现中空管壁里冻僵的人舌竟开始蠕动。他咬牙将步摇插入凹槽,青铜盘立刻顺时针旋转起来,盘底传来齿轮咬合的巨响。
武士像在齿轮声中集体跪倒。顾长安突然被甩到盘面上,看见自己分裂的影子正被十二道血丝拉扯。右臂淤痕紫到发黑时,铜盘中央升起根冰柱,柱中封着支完整的金步摇——正是永宁坠楼那日戴的并蒂莲样式。
冰柱表面突然浮现字迹:"以血破镜"。顾长安尚未动作,分裂的影子已自行挥刀割向他左腕。鲜血喷溅在冰柱上的瞬间,整座石室剧烈震动,所有铜镜同时浮现杨贵妃自缢的画面。
"长安!"
永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顾长安看见自己的血在铜盘上流成卦象,某个模糊的认知突然清晰——贵妃与永宁,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在不同镜像里的投射。这个念头刚起,冰柱中的金步摇突然自行折断,珊瑚珠滚落在他染血的掌心。
地面倾斜的刹那,顾长安抓住金步摇残柄。青铜盘下传来水流声,他透过裂缝看见地下河中漂着无数冰棺,每具棺椁里都躺着个穿郁金裙的女子。最近的冰棺突然翻涌而上,棺盖缝隙伸出只戴着鎏金缠枝纹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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