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倒悬的水珠凝成无数细密的银线,将正午阳光割裂成菱形光斑。顾长安抱着昏迷的陆七退到岩壁凹陷处,少年后颈的银眼纹路像活物般蠕动,在阴影中泛着病态的青光。他摸向腰间水囊,却发现皮质囊身不知何时已被蚀穿,漏出的清水与银液接触处腾起刺鼻白烟。
"坚持住…"顾长安撕下袖口布料裹住手掌,轻轻擦拭陆七脖颈。布料刚触及皮肤就燃起幽蓝火苗,火舌舔舐过的皮肤下竟浮现出细如发丝的工尺谱符号。远处追兵的铜锣声越来越近,混着马蹄践踏碎石的脆响。
岩壁上的银眼图案突然开始渗水。顾长安警觉地抬头,发现缺失的第七颗"星辰"位置正涌出粘稠银液,在石面上蜿蜒成《春莺啭》的起调旋律。他右臂烙印突然传来锥心刺痛——三年前在梨园初遇太子妃时,她执银箸击盏吟唱的正是此调。
"镜殿…水路…"陆七在昏迷中呓语,左手无意识地抠抓岩壁。那些湿润的青苔被他指甲刮落后,露出底下用银液蚀刻的箭头标记,指向瀑布右侧被藤蔓遮蔽的狭缝。顾长安用刀尖挑开藤蔓时,几滴水珠溅在刀身,竟发出琵琶轮指般的清越声响。
缝隙仅容侧身通过。顾长安解下陆七的蹀躞带绑在两人腰间,拖着少年挤入黑暗。石壁潮湿阴冷,每隔十步就嵌着半片残镜,镜框边缘的鎏金鸾鸟纹与教坊司乐器的装饰如出一辙。第七面残镜突然映出陆七扭曲的面容,镜中人的银眼纹路已蔓延至颧骨。
"将军…小心…"陆七的指尖突然抠进顾长安臂膀,少年睁开的眼白布满银丝,"他们在用《破阵乐》的鼓点…催动银液…"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岩石崩裂的轰响。顾长安回头看见瀑布水帘被某种力量劈开,烧伤将领的身影在银光中时隐时现,手中铜镜折射出十二道交错的光束。
暗道突然向下倾斜。顾长安护住陆七头部滚落时,右臂烙印擦过石壁,飞溅的火星竟照亮了刻满整面墙的乐谱。那些用银液书写的音符在黑暗中莹莹发亮,最末处画着被利箭贯穿的银眼图案,箭羽部分赫然是太子印玺的朱砂拓印。
"是陷阱…"顾长安猛地刹住身形。暗道尽头是半圆形水潭,水面漂浮着数盏银制孔明灯,灯罩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大小的银眼纹。潭边跪坐着个穿破旧霓裳的女子,梳着天宝年间流行的惊鹄髻,左眉一点朱砂痣艳如泣血。
女子机械地转过头,脖颈发出生锈机关般的"咔咔"声。她举起泡得发胀的双手,十指间缠绕的银丝正随着《雨霖铃》的节奏颤动:"第七位…终于…"嘶哑的声音像隔着水瓮传来,银丝突然暴长,缠住陆七的脚踝将他拖向水潭。
顾长安挥刀斩断银丝的刹那,整潭银液沸腾如熔铁。那些孔明灯齐齐升空,灯罩上的针眼投射出无数光斑,在穹顶组成飞霜殿的立体图景。他这才看清潭底沉着十二具身着宫装的骸骨,每具骸骨的眉心都嵌着半片铜镜。
"苏晚晴?"顾长安试探着唤道,刀尖挑起女子散落的鬓发——发丝根部缀满细银珠,随动作叮咚作响。女子空洞的眼眶突然流出银泪,她颤抖的手指在水面划出"三"字,又迅速抹去。
烧伤将领的狂笑从头顶传来。顾长安抬头看见追兵们站在暗道断裂处,铜镜组成的光网正缓缓压下。将领摘下面甲,露出布满银液侵蚀痕迹的脸:"顾将军可知,银泪坠地时最像什么?"他突然用刀划破掌心,血滴入潭的瞬间,整个水潭凝固成镜面,"像极了贵妃赐死的白绫落进马嵬驿的尘土里——"
镜面突然映出长安城的火海。顾长安看见另一个自己正抱着太子妃穿过燃烧的坊门,女子鎏金护甲在镜中划出"长生殿"三字,与眼前景象重叠。陆七在这时剧烈抽搐,后颈银眼纹路突然裂开,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粘稠银液。
"原来第七位替身在这里。"将领的铜镜对准陆七,镜光所照之处,少年皮肤下的银丝如春蚕吐茧般交织成新纹路,"可惜真身已经…"
暗道突然响起《春莺啭》的琵琶声。跪坐的女子闻声暴起,银丝织成的衣袖如利刃刺向将领咽喉。顾长安趁机抱起陆七跃入潭中,凝固的镜面在触碰银眼胎记的刹那化为流动的旋涡。下坠时他最后看见的,是女子炸裂的衣裙里飞舞的工尺谱残页,每片纸都写着"三更"二字。
刺骨的银液灌入口鼻。顾长安在窒息中握紧陆七手腕,感觉到少年脉搏正以《霓裳》序曲的节奏跳动。黑暗深处忽然亮起十二盏银灯,灯影里浮动着华清宫熟悉的椒泥墙壁——他们竟从潭底直接坠入了长生殿的浴池遗址。
"咳…咳咳…"陆七趴在汉白玉池沿呕出大量银液,每滴落地都化作 miniature 的银眼图案。顾长安抹去脸上水渍,发现池底铺满铜镜碎片,每片都映着不同角度的飞霜殿。最中央的碎片上,太子妃的护甲正一遍遍划着"子时三刻"。
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顾长安拖着陆七藏到蟠龙柱后,透过雕花窗棂看见十二个提银灯的宫人列队而过。她们左眉都点着朱砂痣,脖颈后隐约闪着银光。队伍最末的宫人突然转头,镜面般的瞳孔直直望向藏身处——
陆七的银眼纹路在这一刻彻底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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