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坊的夜色比顾长安记忆里更浓稠。他背着陆七跃上胭脂铺后院墙头时,子时的梆子声正从光德坊方向飘来,混着漕渠飘来的腥臭水汽,在青砖上凝成一层黏腻的霜。
"将军…"陆七的呼吸喷在他后颈,带着铜锈味的血气,"井台…有铜镜…"
少年话音未落,顾长安的靴底已经碾碎了井沿的青苔。那些暗红色苔藓下露出半截银钉——与密道里钉穿李承泽的虚影一模一样。他单膝跪地,指腹擦过井台边缘的凹槽,三道新鲜的刮痕里还沾着鎏金粉末。
"许云娘的琵琶。"顾长安的横刀突然自动出鞘半寸。刀身映出井水倒影里扭曲的月亮,那轮残月正被无数银丝缠绕,宛如李承泽沉入华清宫前的最后一瞥。
陆七突然剧烈抽搐。少年心口的铜镜碎片发出蜂鸣,镜面浮现的永兴坊地图上,代表胭脂铺的位置正渗出银液。顾长安猛地扯开他衣襟,只见铜镜边缘生出细密根须,那些银丝正沿着肋骨向心脏爬去。
"忍一忍。"顾长安撕下袖口布条缠住陆七双眼,布条浸血的瞬间,他看见少年锁骨下浮现出微型漕渠图,"当年贵妃赏你的牡丹饼…"话到一半突然噤声,井水突然泛起涟漪,水底浮上来半片焦黑的指甲。
琵琶弦轴里那枚!顾长安的烙印突然灼痛。他下意识摸向怀中铜钱,却发现"晴"字已经凸起成浮雕状。远处传来更夫的咳嗽声,借着这掩护,他迅速用刀尖挑起指甲——指甲背面黏着的,竟是半片干枯的牡丹花瓣。
"天宝十二年…"陆七的银瞳透过布条渗出微光,他痉挛的手指在地上画出残缺的工尺谱,"《雨霖铃》…是倒着弹的…"
顾长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里梨园那晚,许云娘确实反抱着琵琶演奏过。当时贵妃醉醺醺倚在栏杆上,金步摇坠着的珍珠打在他肩甲——等等,那根本不是珍珠!是凝固的银液,和现在井台上渐渐汇聚的银丝一模一样!
井水突然沸腾。浮起的泡沫组成潼关地形图,顾长安看见代表自己的光点正与李承泽的银钉轨迹重合。他猛地将铜钱按进井台凹槽,青铜与青砖摩擦发出的声响,竟像是许云娘弹错的《霓裳》羽衣曲某个音节。
"喀嗒"。井壁某块砖石突然内陷。顾长安的横刀立刻横挡在前,刀身映出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凝固——井底升起一座微型华清宫模型,汤池里漂浮的正是李承泽那枚断指银戒!
陆七突然扯下蒙眼布。少年银瞳里的血丝疯狂舞动,在瞳孔中央结成铜钱形状:"将军…看…戒面…"
顾长安的刀尖小心挑起银戒。当戒面牡丹纹路转向月光时,井水突然映出双重倒影——上层是现在的残破胭脂铺,下层却是三年前灯火通明的梨园。他看见年轻的自己站在回廊阴影里,而许云娘的琵琶弦正勾着李承泽的银戒,将戒面缓缓转向贵妃所在的方位。
"原来那时候就…"顾长安的烙印突然流血。血珠滴在戒面上,竟洗去表面的锈迹,露出内圈刻着的微小字迹:"晴、泽、云"——三个字以奇怪的顺序排列着,每个笔画都泛着银光。
地面突然震动。井台西北角的青砖裂开缝隙,顾长安眼疾手快捞起即将坠落的银戒,指尖却被砖缝里射出的银丝缠住。那些丝线如有生命般攀上他手腕,在鱼符纹路上组成《秦王破阵乐》的前三个音符。
"逆摸铜钱!"陆七突然大喊。少年心口的铜镜正被银丝拉扯着移向井口,"就像李大人说的…"
顾长安拇指狠狠擦过铜钱"晴"字。剧痛从掌心直冲天灵盖,但这次他咬着牙逆着笔画方向反复摩挲。铜钱突然发出裂帛声,井水映出的梨园幻象里,许云娘弹错的音符突然归位——竟是《霓裳》与《破阵乐》的混调!
井底传来机械转动的闷响。顾长安拽着陆七急退三步,只见井台旋转着沉入地底,露出下方湿滑的台阶。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台阶上散落着刻有"东宫"字样的箭簇,每支箭尾都缠着半截银丝。
"太子的私兵。"顾长安碾碎一支箭尾的蜡封,熟悉的硫磺味让他想起李承泽断指上的烧伤,"从华清宫温泉…"
陆七突然捂住心口。铜镜碎片扎破他的手掌,血滴在台阶上竟形成箭头,指向地道深处。顾长安撕下另一截衣袖裹住少年伤口,布条接触银血的瞬间,他眼前闪过苏晚晴被鎏金梳齿穿透眉心的画面。
"走。"顾长安将铜钱塞回衣襟。烙印与铜钱接触的刹那,地道两侧突然亮起幽蓝的磷火,照出墙上密密麻麻的银钉标记——每根钉子下方都刻着宫女的名字,最新那根钉下的凹槽里,静静躺着半片带血的指甲。
陆七的喘息越来越重。少年银瞳映出的水系图开始模糊,唯有代表胭脂铺的位置亮得刺眼。顾长安扶着他走下第七级台阶时,头顶突然传来重物移动的声响——井台正在他们头顶复原,最后一线月光被切断前,他看见井壁内侧刻着《雨霖铃》全谱,而"此去经年"四个字被银钉钉成了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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