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沟渠的暗格中,许云娘的耳膜仍在嗡嗡作响。太庙祭祀钟的余波震得暗格顶部的尘土簌簌落下,有几粒沾在她颤抖的睫毛上。她下意识攥紧怀中的青铜钥匙,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还能走吗?"陆绎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男人说话时喉结的震动清晰可感,带着久经沙场者特有的沉稳。他正用匕首挑开青梧伤口上黏连的衣料,布帛撕裂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
许云娘试着活动左脚踝,钻心的疼痛立刻顺着小腿窜上来。她咬着下唇摇头,突然发现陆绎右腕缠着的绷带渗出了新鲜血迹:"你受伤了?"
"昨夜在延禧门被复活的尸体抓的。"陆绎说得轻描淡写,却在她伸手查看时猛地缩回手臂,"别碰!伤口里有铜锈。"
暗格外的水流声忽然变得湍急。许云娘警觉地按住腰间笙管,却见陆绎已经无声无息地贴到暗格缝隙处。借着沟渠上方偶尔漏下的天光,她看见男人绷紧的下颌线上凝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融雪还是冷汗。
"金吾卫的搜捕队。"陆绎的唇几乎没动,气息拂过她耳际时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他们在往水里撒铜粉。"
许云娘心头一紧。父亲的手札里提过,铜粉能激发青铜器的共鸣。她低头看向怀中钥匙,果然发现表面的律律纹正泛着诡异的青光。情急之下,她扯下腰间玉珏按在钥匙上,两种光芒相触的瞬间竟发出琴弦崩断般的脆响。
青梧就在这时发出微弱的呻吟。少女苍白的指尖动了动,突然抓住许云娘的衣袖:"镜中…有张贵妃的脸…"
陆绎闪电般捂住她的嘴。暗格外传来金属靴底踏过水洼的声响,有个粗犷的嗓音抱怨道:"这鬼地方能藏人?永王殿下未免太…"
"慎言!"另一个声音厉声打断,"昨夜崔将军的尸体就是从这附近的水门爬出来的。"
许云娘感到陆绎的肌肉瞬间绷紧。男人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成针尖大小,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横刀上。她这才注意到他佩的不是御史的文官佩剑,而是军中制式的杖刀。
搜捕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青梧却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少女脖颈处的血管凸起诡异的紫纹。许云娘慌忙将半枚玉珏贴上去,玉珏上的"沈"字竟像烙铁般在皮肤上烫出青烟。
"这丫头撑不了多久。"陆绎从暗囊中取出个瓷瓶,倒出三粒腥红的药丸,"平康坊的黑市郎中给的方子,能暂时压制尸毒。"
许云娘接过药丸时碰到他冰凉的指尖。男人掌心的茧子粗粝得像砂纸,与记忆中父亲抚琴的手截然不同。她突然想起去年上元节,曾在御史台的值房里见过这位"玉面阎罗"——那时他穿着湖蓝官袍批阅案卷,修长手指握着兔毫笔的样子活像画里的文曲星。
"你为什么会回来?"她压低声音问,同时掰开青梧的牙关喂药。
陆绎用匕首在暗格壁上划了道刻痕:"三个月前流放途中,我在商於古道见到了复活的阵亡将士。"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他们心口都插着青铜碎片,喊着'沈氏永昌'列队往骊山走。"
许云娘手一抖,药丸滚落在青梧衣襟上。父亲临终前烧毁的那页笔记里,确实提到过骊山皇陵下的青铜神树。
暗格外突然传来重物落水声。陆绎猛地推开暗格木板,寒光闪闪的长刀已经出鞘三寸。许云娘透过缝隙看见沟渠水面漂着具尸体——是方才那个多话的金吾卫,此刻他大张的嘴里正不断涌出掺着铜锈的泡沫。
"他们在灭口。"陆绎的声音冷得像冰,"看来永王遇刺另有隐情。"
许云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她指向尸体腰间晃动的铜牌,"那是太乐署的通行令!"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明白了对方所想。陆绎轻巧地翻出暗格,涉水时竟没发出半点声响。许云娘望着他割取铜牌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文官该有的身手。去年御史台弹劾永王侵占民田的奏章里,似乎提到过陆绎出身将门…
铜牌带着血腥味被塞进她手中。陆绎甩了甩刀上的水珠:"拿着这个能混进太乐署。地窖里那口青铜钟的残片,或许能解释玉真公主的疯症。"
"那你呢?"
"我去查崔器尸体的去向。"陆绎说着突然撕下块里衣布料,蘸着沟渠水给她包扎脚踝,"记住,午时三刻若等不到我,就独自去骊山。"
许云娘正想反驳,青梧却突然睁眼抓住了陆绎的衣角:"公主…公主心口有块青铜镜的碎片…"少女的瞳孔扩散得厉害,声音却异常清晰,"她说…那是贵妃娘娘给的护心镜…"
陆绎的表情瞬间凝固。许云娘想起顾长安消散前的话,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杨贵妃也…"
远处突然响起急促的梆子声。陆绎脸色骤变,一把将她们推回暗格深处:"宵禁提前了!"他的身影在合拢的木板缝隙间快速交代:"太乐署西墙第三块活砖后有你父亲藏的…"
话未说完,整个沟渠突然剧烈震动。许云娘抱紧青梧,听见头顶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某种巨大的金属轰鸣声碾过地层,震得暗格四壁的泥土簌簌剥落。怀中的青铜钥匙突然变得滚烫,五弦纹的灼痛直冲天灵盖。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恍惚看见钥匙投射出的光幕中浮现出骊山轮廓。山腹处一株青铜巨树的影子正在舒展枝条,每片树叶都是一个小小的编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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