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的灯泡晃着昏黄光晕,林阳用指甲刮掉杯口的酒渍,瓶底最后几滴二锅头坠进粗瓷碗时,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声闷笑。陈宇夹着烟的手顿在半空,火光亮起又暗下去,映得他眼角皱纹深如刀刻——这张三十八岁的脸不该这么老,半年前林阳在东莞电子厂拧螺丝时,镜子里的自己还顶着没褪净的青春痘。
“当年咱哥俩扛着蛇皮袋挤火车那会,”林阳突然拍桌子,酒液溅在木纹里洇成黑斑,“你说等赚够钱,要在村子里盖栋三层小楼!推开窗就能看见咱小时候掏鸟蛋的歪脖子树!”陈宇的烟掉在油腻的桌面上,他盯着窗外晃荡的“老槐树酒馆”木牌,牌角缺了块,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镇口老钟敲了九下,林阳才发现酒馆早没了别的客人。老板娘擦着酒杯从后厨出来:“各位还要添点菜吗?”话说的很漂亮,但是脸上明显挂着不悦!话没说完就被陈宇打断,他往桌上扔了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结账!”。
月光像撒了把碎玻璃,两条土路在脚下延伸。左边近路,途经的乱坟岗的柏树影影绰绰,像一群弓着背的老人;右边远路绕过废弃的砖厂,断墙上“计划生育”的标语被爬山虎啃得只剩“生”字。
“咱们走废弃砖厂那条路吧。”看着乱坟岗阴森的场景林阳不由的牙齿上下打颤道。
“你还记得王小花吗?”陈宇突然开口,踢飞脚边一块碎石。石头滚进坟岗,惊起几只乌鸦,“她就埋在最西边那棵歪脖子树下,她当年可是个疯丫头,咱偷她的烤红薯,她拿着铁锹追着咱们跑过整个坟场…”林阳突然想起那个总扎着红头绳的姑娘,十五岁那年淹死在村西的水塘,葬礼上他隔着白布,看见她指甲缝里嵌着水草。
陈宇掏出打火机,火苗照亮他半边脸,眼窝深陷得像两口枯井:“我走左边,你走右边吧。”林阳想争辩,却看见陈宇裤兜鼓起的轮廓——那是今早他在镇东头小卖部买的白酒,玻璃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远处传来狗吠,断断续续的,像被人掐住脖子的呜咽。
露水把裤腿冻成冰壳,林阳数着玉米杆往前走,每棵杆上都有个虫蛀的洞,像无数只眼睛盯着他。突然身后玉米地里传出“嗷…”的一声惨叫!他猛地转身,手电筒光束扫过身后空地,只有被风吹得起伏的玉米叶,在地上投出波浪般的影子。
脚下踩到个硬物,捡起来借着月光一看,是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正面刻着“光绪通宝”,背面却铸着张扭曲的人脸。林阳想扔掉,铜钱却粘在掌心,他低头用袖口去擦,忽然听见前方传来酒瓶碎裂声。是陈宇!他拔腿往回跑,手电筒光斑跳动间,看见乱坟岗入口处躺着个黑影。
“老陈!”林阳的声音被夜风吹散。黑影动了动,抬起头时,林阳看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右耳只剩半截,伤口处蠕动着白色的蛆虫。不是陈宇!那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伸出手抓住林阳脚踝,袖口滑落,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和王小花下葬时系的那条一模一样。
手电筒滚进草丛,光圈里映出满地碎玻璃,瓶身上“红星二锅头”的标签被踩得稀烂。远处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他摸出裤兜的折叠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青芒。
歪脖子树下,陈宇背靠墓碑坐着,左臂耷拉在身侧,袖口浸满鲜血。他面前的坟头新培了土,供品摆得整整齐齐:三个白面馒头、半块酱牛肉、一瓶没开封的二锅头。林阳顺着他呆滞的目光望去,看见墓碑上的照片——那是张泛黄的黑白照,女孩扎着红头绳,嘴角沾着烤红薯的碎屑。
“她......让我留下。”陈宇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石板,“她说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我们回来。”林阳注意到供品旁的馒头缺了一角,齿印清晰可见,像是小孩子咬的。坟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握紧刀柄绕过去,看见半截棺材露出土面,棺盖缝隙里渗出暗红液体,在月光下像凝固的血。
“阳子,你闻见没?”陈宇突然咧嘴笑,露出染血的牙齿,“是烤红薯的香味,和当年小花烤的一样......”林阳后退半步,踩断一根枯枝,声音未落,棺材里传出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一下,两下,越来越急。陈宇突然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向棺材,左臂伤口处的血滴在草地上,开出暗红的花。
拖拉机的轰鸣由远及近,车灯刺破黑暗的瞬间,林阳看见棺材盖被顶开一条缝,里面伸出只手,皮肤青白,指甲缝里嵌着水草。他扑过去拽住陈宇,却发现对方身体轻得像具空壳,转身时,瞥见墓碑上的照片——女孩的眼睛转向了他们,嘴角上扬,露出个诡异的微笑。
“走右边!”林阳大喊,拖着陈宇往玉米地跑。身后传来咯咯的笑声,像小女孩的嬉戏声。他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陈宇醉醺醺地冲进他的工棚,说梦见王小花站在坟前哭,手里攥着他的工牌。当时他笑话陈宇迷信,现在才明白,有些债,迟早要还。
玉米地尽头就是村口路灯,林阳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突然脚下一空,掉进个土坑。陈宇趴在林阳身上一动不动,林阳伸手探鼻息,却触到一片冰凉——他的老友,左胸口插着半截酒瓶碎片,血早已凝固。
远处传来脚步声,很慢,很稳。林阳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见通讯录里那个永远不会接通的号码——“王小花”。短信提示音突然响起,正是王小花的号码:“谢谢你带老陈回来,现在,该你留下陪我了......”
路灯就在十米外,暖黄色的光却像隔了整个世界。林阳抬头,看见穿碎花袄的小女孩站在坑边,手里晃着他的工牌,红头绳在夜风里飘啊飘,像条正在吐信的蛇。她张开嘴,露出染血的乳牙,用七年前那个雨夜的声音说:“阳子哥,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们说赚够钱就娶我,现在......该兑现了。”
拖拉机的灯光越来越近,却始终停在村口,司机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在这片玉米地深处的乱坟岗,有些秘密,永远埋在了二十年前那个烤红薯的黄昏。而林阳最后看见的,是小女孩脖子上晃动的红绳,和她眼中倒映的、自己惊恐扭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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