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巴士碾过秋夜的梧桐叶,齿轮咬合声混着轮胎与路面的摩擦,像具生锈的老钟在摇晃。陈叔转动方向盘时,袖口露出道暗红色疤痕,蜿蜒如蛇。后排座位零星坐着几人:穿校服的赵银萍抱着滑板缩在角落,西装革履的男人闭着眼假寐,戴毛线帽的老太太正用指甲抠着窗框上的铁锈,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下一站,月光巷。”电子报站声像块掉漆的铁皮,砸在寂静的车厢里。
车门开合的金属摩擦声中,穿堂风卷着片枯黄的梧桐叶掠过赵银萍的鞋面。她看见台阶上站着个黑衣人,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下巴处苍白如纸的皮肤。那人踏上巴士时,黑色长靴底沾着湿泥,在台阶上留下个模糊的鞋印——那形状很奇怪,像是前掌凹陷、脚跟凸起的畸形足。
黑衣人坐到后排,恰好挨着老太太。赵银萍注意到他袖口滑落了寸许,露出的手腕青紫色蔓延,皮肤表面浮着细密的水泡,像是在水里泡了半个月的尸体。她猛地攥紧滑板边缘,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巴士开动时,路灯在车窗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赵银萍数乘客的习惯是从今天开始的——她本打算去参加滑板夜赛,却因暴雨错过末班车,只能搭乘这辆临时加开的线路。此刻她盯着前排:司机陈叔、西装男、老太太、黑衣怪人,眼镜男,加上自己,共六人。可她清楚记得,上一站时车上只有五人。
“叮——”
第二站到了。这次上来的是个穿黑色长风衣的女人,兜帽下露出几缕湿黏的长发,发尾滴着暗红色液体,在金属台阶上洇出小片污渍。女人经过赵银萍身边时,校服裙摆被带起的风掀起一角,她嗅到一股混合着腐叶与铁锈的气味,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巴士经过下一盏路灯时,车厢顶灯突然暗了两秒。赵银萍瞳孔骤缩——刚才明明只有六人,此刻竟变成了七个。多出来的那个乘客坐在最后一排,身形瘦小,像是个孩子,却戴着顶过大的黑帽,帽檐遮住整张脸,只露出下巴上青紫的淤痕。
第三站,又上来个黑衣男人,走路时左腿僵直,膝盖不自然地向后弯曲,像是条被打断腿的流浪狗。赵银萍数到第八人时,指甲已在滑板上刻出几道月牙形痕迹。西装男似乎睡着了,头歪向车窗,老太太仍在抠铁锈,只有她注意到,每上来一个黑衣人,车内温度就下降几分,玻璃上凝出细小的水珠,沿着窗框缓缓爬行,像是无数双流泪的眼睛。
第七站的报站声响起时,车厢里已坐满黑衣人。他们的兜帽或歪或斜,露出半张腐烂的脸:有的眼球从眼眶凸出,像颗发灰的弹珠;有的嘴唇外翻,露出牙龈上攀爬的蛆虫;还有的脖颈处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着,露出里面青白的筋络。
赵银萍浑身发抖,想站起来换座位,却发现滑板不知何时被卡在座椅下方。她弯腰去够滑板时,瞥见座椅缝隙里塞着团碎纸,展开后,上面用红色圆珠笔歪歪扭扭写着:“他们没有脚……”
字迹在她掌心洇开,像滩正在凝固的血。
“司机……我要下车……”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尾音被恐惧扯得细碎。
陈叔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浑浊得像是蒙了层灰,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道冰冷的笑。下一秒,巴士突然加速,轮胎碾过积水潭,溅起的水花在玻璃上划出无数道扭曲的痕迹,像是无数只手在拍打车窗。
巴士驶入一段没有路灯的隧道时,黑暗如潮水般涌来。赵银萍感觉有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那只手湿冷黏腻,指节上布满凸起的疙瘩,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泥垢。她想尖叫,却被另一只手捂住嘴巴,那只手带着腐烂的气息,掌心还有道深长的伤口,正不断渗出黑色液体。
各种各样的惨叫声在黑暗中炸开:有指甲抓挠金属的刺耳声响,有骨骼断裂的脆响,还有液体滴落的滴答声。赵银萍感觉有什么东西爬上她的后背,顺着脊椎一点点往上挪动,冰凉的呼吸喷在她耳边,像是有人在轻声说:“找到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微弱的光亮。巴士驶出隧道时,顶灯“啪”地亮起。赵银萍猛地抬头,看见座位上只剩她一个乘客,那些黑衣人连同西装男、老太太都已消失,只剩下二十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衣,每件衣服的袖口都露出道暗红色疤痕,蜿蜒如蛇。
陈叔停下车,打开车门。夜风卷着梧桐叶吹进车厢,赵银萍这才注意到,司机的左手无名指缺了半截,断口处结着暗红色的痂。她浑身僵硬地起身,滑板从座椅下滑落,露出底面——不知何时,上面多了道新鲜的划痕,歪歪扭扭写着:“下一班车,等你来”。
她踉跄着冲下列车,回头望去,巴士已消失在夜色中,只剩路牌上“黄泉路”三个褪色的字,在风中轻轻摇晃。
城市的另一边,暴雨再次倾盆而下。某个废弃的公交站台里,七个孩子挤在长椅上,身上的黑衣还在滴水。最小的那个孩子摸着下巴上的淤痕,抬头问:“姐姐,刚才那个小姑娘会记得我们吗?”
穿长风衣的女人低头看着掌心的伤口,嘴角扯出腐烂的微笑:“总会记得的……当她下次看见末班巴士时,就会想起我们的‘游戏’了。”
雨幕中,又一辆末班巴士缓缓驶来,车灯昏黄如鬼火。车门打开的瞬间,穿校服的赵银萍站在站台下,抬头看向巴士…
夜,还长着呢。
喜欢无灯夜话请大家收藏:(www.2yq.org)无灯夜话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