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廿八,磨刀石在青石板上磨出刺耳声响。李老汉往掌心呵气,冻裂的虎口渗出血丝,竹笼里的灰鸭突然扑棱翅膀:"明日西山头,血流满田沟。"屠刀"当啷"坠地,惊飞了檐下偷吃腊肉的花狸猫。
"你个扁毛畜生..."老汉后退半步撞翻盐罐,雪白的细盐在泥地上堆成小丘。这鸭是三天前从渡口捡的,当时它翅膀染着血,缩在破渔网里直往他裤脚蹭。老伴拄着拐杖从灶间出来,咳嗽声像破风箱:"他爹,咋咋呼呼的,莫不是犯了屠户忌?"
暮色浸透窗纸时,老汉蹲在鸭笼前点烟。火星明灭间,看见鸭子左眼下方有道月牙形伤疤——和二十年前被山匪砍死的三弟眉心伤痕分毫不差。烟袋锅烫到手指,他猛地甩动手腕,听见鸭子再次开口,语气竟带了几分哽咽:"带村民走,走后山密道。"
更夫敲过二更,梆子声在空巷里荡出回音。老汉揣着半块硬饼摸到村西头土地庙,守夜的赵猎户正往火塘里添柴:"老李头,你咋跟夜游神似的?"烟袋锅戳了戳猎户腰间的猎枪,老汉压低声音:"明早开城门时,你带青壮去后山砍藤条。"
"发啥疯?"猎户喷出一口旱烟,火星溅在老汉手背,"腊月廿九开城门办年货,你让大伙往山里钻?"鸭子突然从老汉衣襟里探出头,伤疤在火光下泛着暗红:"戌时三刻,匪旗过三溪桥。"猎户瞳孔骤缩,手不自觉摸向胸前——那里藏着被山匪割掉的半只耳朵。
后半夜起了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老汉带着几个胆大的摸到山顶,借着雪光看见三溪桥方向晃动的灯笼,旗面上"血手张"三个字被风扯得变形。三十里外的县城上个月刚遭劫,如今这伙山匪竟沿着河谷往山里来了。
"赵猎户,你带婆娘孩子先走。"老汉扯断腰间的牛皮带,将鸭笼系在年幼的虎娃背上,"走密道时听见水响就扔把黄豆,那是当年抗匪时埋的竹钉阵。"鸭子突然啄了啄虎娃的袖口,灰羽下露出半截红绳——正是他夭折的小妹生前最爱戴的。
卯时初刻,城门"吱呀"打开。往常挤满挑货担的长街空无一人,只有几个乞丐缩在墙根。老汉混在抬粪车队伍里,看见县太爷的轿子从衙门出来,轿帘掀开条缝,露出张涂着厚粉的脸——那是上个月就该入土的县太爷夫人。
西街米铺传来瓷器碎裂声。老汉假装崴脚躲进巷口,看见几个蒙面人从屋顶跃下,刀刃在晨光中泛着青芒。为首的壮汉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碗口大的刀疤——正是三年前被官府通缉的血手张。
"先抢粮,再屠城!"匪首的刀劈开粮囤,白花花的大米混着血珠滚了满地。老汉贴着墙根往后退,鞋底碾到半块带毛的鸭掌——正是今早杀来吃的那只麻鸭,如今它的头正挂在粮铺幌子上,眼睛还睁得滚圆。
梆子声惊破浓雾时,后山密道口已经聚了百来号人。赵猎户背着老母亲,枪管上还挂着从匪窝顺来的酒葫芦:"老李头,你咋知道山匪要攻城?"鸭子突然从虎娃怀里钻出来,伤疤在雾气中忽明忽暗:"光绪廿三年,血手张屠了石羊村,我是最后一个断气的。"
人群中响起抽气声。王秀才踉跄着扶住树干,眼镜片上蒙着水汽:"县志记载,石羊村三百零七口,无人生还..."话音未落,山下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县城方向腾起黑烟,正是存放火药的仓库。
密道里弥漫着腐叶味。虎娃被红绳绊倒,低头看见落叶下埋着半具骸骨。老汉突然想起,三十年前他跟着父亲逃荒路过石羊村,曾在废墟里捡过一只木雕鸭子,鸭眼里嵌着颗红宝石——此刻正端端嵌在眼前这只鸭子的左眼。
申时三刻,众人在山顶看见县城已成火海。匪首骑着马在城门口砍杀,刀光映着满地尸首,真个是"血流满田沟"。虎娃怀里的鸭子突然振翅,灰羽纷纷扬扬落下,每片羽毛上都浮现出模糊的人脸,正是这些年在渡口失踪的外乡人。
"他们用活人喂马。"鸭子的声音像碎玻璃刮过锅底,"当年我想报信,被匪首割了舌头,剜了眼睛..."老汉这才看清,鸭子右眼位置嵌着的不是红宝石,而是颗风干的人眼,"现在我借禽身还魂,就是要让石羊村的冤魂,看着血手张遭报应。"
夜幕降临时,后山传来马蹄声。三十七个山匪举着火把搜山,为首的正是血手张。他脸上新添了道刀疤,却不是刀伤——是被禽喙啄出来的血洞。"给老子搜!看见活物就杀!"匪首的刀劈断松枝,火星溅在老汉藏身处的枯草上。
千钧一发之际,鸭子突然从虎娃怀里飞出,翅膀拍打着匪首的面门。老汉看见它右爪攥着半块怀表,表盖上刻着"石羊村李记"——那是三弟成亲时打的聘礼。血手张惨叫着挥刀,却砍中自己的坐骑,惊马扬起的蹄子正中他胸口。
"老鬼们,来索命啦!"匪群中突然有人惨叫着狂奔,怀里掉出个血布袋,里面滚出几颗带头皮的头颅。赵猎户扣动扳机,铅弹正中匪首咽喉,却看见他倒下时,脖颈处缠着根红绳,另一端系着只腐烂的人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