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清明,陈桂兰蹲在灶台前烧纸钱,火星子溅在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大儿子建国在堂屋擦供桌,二儿子建军却领着媳妇春芳在西厢房翻箱倒柜,塑料凉鞋踢得青砖地"哒哒"响。
"这破柜子能藏啥钱?"春芳的尖嗓门刺得桂兰耳朵疼,她看见那女人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正在扯老娘的樟木箱,铜锁"咔嗒"断裂声里,掉出个用油纸包着的蓝布衫——那是老娘咽气前攥在手里的寿衣。
"别翻了!"建国猛地推开房门,老花镜滑到鼻尖,"娘刚走七天,你们就急着分家产?"建军叼着烟卷冷笑,拇指蹭过打火机上的骷髅图案:"房产证写的爹名字,爹走时说过给我。"春芳跟着帮腔,金耳环在夕阳下晃得人眼晕:"老东西活着时就偏心,现在死了还想把房子留给你这书呆子?"
桂兰捏着纸钱的手在发抖。她想起三天前守灵夜,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熄灭,冰柜里老娘的遗体竟莫名转了个身,脸对着墙——那是村里老辈说的"鬼躲亲",兆头凶险。春芳当时拍着大腿笑:"死了还摆谱,活该没人送终!"
子时三刻,春雷炸响第一声。桂兰在偏房听见西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接着是建军的怒骂:"你发什么疯?"她摸黑过去,看见春芳举着老娘的青花瓷碗,眼神直愣愣的,碗沿还沾着香灰:"老大呢..."
"你咒谁呢?"建军抬手要打,春芳突然咧嘴笑了,露出和老娘一样的豁牙——那是前年她嘲笑老人吃饭漏风时,突然莫名摔倒磕碰掉的。桂兰浑身发冷,看见春芳手腕上竟然突然爬满褐色老年斑,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弯得像钩。
"建军,你还记得七岁那年,你爹去镇上卖粮,你偷喝他的酒摔断了腿?"春芳的声音变成了老娘的沙哑,"你哭着喊娘,是我背着你走了二十里山路找大夫。"建军后退半步,烟卷掉在地上:"你、你他妈别装神弄鬼!"
"春芳,你流产那次,是谁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指甲划过墙面发出刺耳声响,桂兰看见春芳的脸正在变形,两颊凹陷下去,法令纹深得能夹死蚊子,"你说我偏心,你坐月子时,我把攒了半年的鸡蛋都给了你,自己啃窝头!"
惊雷再次炸响,春芳突然抓起桌上的剪刀刺向建军。桂兰惊呼着躲开,却见剪刀擦过建军耳边,钉进他身后的相框——那是去年老娘八十大寿拍的全家福,春芳当时故意把老人推到阴影里。
"你们抢房子,抢地契,"春芳的身体诡异地佝偻下去,腰部发出"咔嚓"的骨头错位声,"可你们知道吗?你爹临终前写了遗嘱,这房子...要留给老大..."建军脸色煞白,他上周刚从村委会偷出的遗嘱复印件,分明写着"次子继承"。
桂兰突然想起,老娘咽气前曾拽着她的手,在掌心画了个"改"字。她哆嗦着摸向供桌,香炉下压着的正是原件,墨迹在月光下泛着暗红,最后那句"长子继承"旁,赫然按着老娘的指印。
"你们以为你拿到房子就能心安?"春芳抬起头,眼里渗出黑血,桂兰这才看清,她的瞳孔已经变成了老娘临终前的灰白色,"建军,你往我药里掺泻药时,没想过我会留着药渣?春芳,你偷卖我的棺材板时,没想过我会在木料上刻记号?"
建军撞翻太师椅,连滚带爬往后退。春芳的指甲已经刺破自己手背,鲜血滴在遗嘱上,新的遗嘱赫然显出隐藏的字迹:"次子夫妇不孝,永不得继承家产。"桂兰想起老娘生前总说"人在做,天在看",原来她早把证据藏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现在该算算总账了。"春芳的声音混着男女老少的重叠,桂兰看见老娘的虚影从春芳体内升起,同时还有建军夭折的女儿、春芳流产的胎儿,甚至有被他们赶走的流浪猫。虚影们伸出无数只手,将建军和春芳往天井拖去。
"救命啊!大嫂!"春芳的尖叫突然变回年轻嗓音,她眼里的灰败退去,只剩恐惧,"我错了!求你让妈放过我们!"桂兰想伸手拉她,却看见老娘的虚影摇摇头,枯槁的手指指向天井的老井——那是当年她为了救落水的建军,摔断腰椎的地方。
"井里...有东西..."春芳浑身发抖,桂兰这才注意到,井水面上浮着团白发,正是老娘入殓时梳的发髻。建军突然惨叫着指向桂兰身后,她转头看见堂屋的遗像正在渗血,老娘的嘴角咧开了…
"跳下去,洗清罪孽。"春芳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向井边,建军想拽住她,却被老娘的虚影推得撞上石磨。桂兰想喊人,却发现喉咙里堵着团蓝布——正是老娘的寿衣布料。
"咚"的落水声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桂兰扑到井边,看见春芳在水里浮沉,每浮上来一次,脸上就多道皱纹,黑发逐渐变白。建军哭着跪在地上,对着遗像磕头如捣蒜:"娘!我错了!求你让春芳回来!"
井水面突然平静如镜,映出老娘的脸。她抬起手,指向西厢房的樟木箱,然后慢慢沉入水中。桂兰颤抖着打开箱子,在寿衣夹层里摸出本红皮日记,里面夹着建军伪造遗嘱的钢笔,笔尖还沾着老娘的血。
救护车呼啸而至时,春芳已经被捞起,只是她的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老年斑,手里攥着块带牙印的窝头——那是她生前常扔给老人的剩饭。医生摇摇头:"突发性老年痴呆,估计活不过半年。"
建军卖了老宅还债那天,桂兰在天井里种了棵槐树。每当风雨交加,树干上就会浮现出老娘的脸,对着西厢房方向流泪。而春芳总是对着空气喊"娘",喂她吃饭时,她会突然抓住人手腕,用老娘的声音说:"这窝头...比当年的软和些..."
2010年冬,春芳在养老院去世,临终前指着窗户笑:"娘来接我了,她说井里不冷..."护士在她枕头下发现块蓝布,洗去污渍后,隐约看见"桂兰收"的字样。
如今那口老井早已填平,却总有人路过时听见井下传来婆媳的争吵声,混着撕打声和呜咽声。有人胆大往缝隙里看,隐约能看见两个影子,一个穿着寿衣,一个戴着金耳环,她们的手交缠在一起,像在争夺什么东西,却永远也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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