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寒露,吕峰背着工具箱走在归家的土路上。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糊住远处的高粱地。他抬手看表,指针刚过九点,袖口却莫名凝着层薄霜。
裤兜里的火柴划了三根才点着烟,火苗颤巍巍照亮前路,忽见青石板桥栏上蹲着只黑猫,眼睛绿得发腥,正是村西头张寡妇家那只断尾猫。吕峰打了个寒颤,想起今早路过乱葬岗时,曾看见张寡妇的坟头新添了堆烧剩的纸灰,纸灰里混着半截带血的红头绳。
河面飘来层薄雾,带着股腐朽的水草味。吕峰记得这桥叫“渡仙桥”,传说是明代所建,桥栏刻着模糊的兽纹,每个桥洞都嵌着镇水符。他走了三十年的夜路,今夜却总觉得桥身比平日长了许多,石缝里渗出的水痕像有人用指甲抓出来的血印。
烟抽到第三口时,吕峰听见了搓洗声。
那声音从河岸边传来,混着指甲刮过瓦盆的刺啦响。他放缓脚步,看见柳树下蹲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女人,乌发垂到腰间,正用木瓢舀水洗头。吕峰松了口气,刚想开口问路,忽见女人的头发在水中散开,露出后颈一道青紫色的勒痕,勒痕两端还垂着半截腐烂的麻绳。
“大姐,这桥......”
话未说完,女人的头突然“扑通”掉进水里。吕峰瞳孔骤缩,只见那没头的身子仍在搓洗,双手在河里摸索,终于捞起那颗头颅,湿漉漉的头发粘在脸上,露出半只翻白的眼球。
“你吓死我了......”那“女人”道!
头颅在女人手中转了半圈,腐烂的嘴角扯出个诡异的微笑。吕峰喉间发紧,想跑却发现双脚陷进了泥里——不知何时,河边的干土竟变成了黑紫色的淤泥,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散发出腐尸般的恶臭。
女人站起身,头颅歪靠在肩上,发梢滴下的水珠砸在吕峰脚面,凉得刺骨。她迈出第一步时,吕峰听见了铁链拖地声,低头看见女人脚踝上缠着根生锈的铁链,链尾拴着块刻着“张秀英”的断碑。
“吕大哥,帮俺找找头绳......”
女人的声音像破风箱,每说一个字,嘴里就涌出气泡。吕峰这才注意到她右耳后少了块肉,露出白生生的骨头,那里本该戴着她生前最爱的银耳坠。他突然想起,一年前张寡妇投河那晚,自己曾在岸边捡到过一只银耳坠。
女人又近了一步,吕峰本能地后退,却踩断了一根枯枝。就在这瞬间,他看清了女人的双手——那根本不像是人手,而是泡发肿胀的像猪蹄,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泥和碎发。
“去你娘的!”
吕峰怒吼一声,抄起工具箱砸过去,箱盖翻开,露出半卷黄纸——那是他给邻村王大爷画的驱邪符。女人发出尖啸,头颅滚落在地,却仍咧着嘴笑,眼球从眼眶里掉出来,骨碌碌滚到吕峰脚边。
吕峰见状,撒腿狂奔,却听见身后传来“扑腾”的落水声。他不敢回头,只觉得后背越来越沉,像是有双手正从淤泥里伸出来,拽住他的裤脚。跑过第三个桥洞时,他突然看见前方有盏灯笼,红光透过雾气,照见桥头的石狮子——那是渡仙桥的标志。
“可算出来了......”
吕峰扶着石狮子喘气,却发现掌心沾了层黏液,低头一看,石狮子的眼睛竟在渗血。身后再次传来铁链声,他猛然转身,只见河面上漂着颗头颅,头发像水草般散开,正顺着水流向他漂来,嘴里还哼着小曲:“月光光,照河塘,郎种韭菜姐插秧......”
他踉跄着后退,撞上了身后的柳树。树皮突然裂开,露出个树洞,洞里堆着几具白骨,每具白骨的脚踝上都缠着铁链,其中一具的右手骨里还攥着半只银耳坠。吕峰想起一年前自己得到的那只耳坠,胃里一阵翻涌,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冷笑:“吕大哥,你还记得俺的红头绳不?”
抬头望去,只见女人的身子挂在柳树上,双手抓着树枝,头颅倒垂下来,腐烂的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脸。她口中喷出的水雾里,混着细小的白色虫子,正往吕峰的鼻孔里钻。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头鸡打鸣。
女人的身子突然软塌塌地掉下来,化作一滩黑水。吕峰瘫坐在地,看见东方泛起鱼肚白,渡仙桥的轮廓清晰起来。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发现自己竟在桥洞下绕了一夜,脚边堆着七八个烟蒂,每个烟蒂上都沾着黑色的黏液。走到桥头时,他注意到石狮子的爪子下压着截红头绳,绳头还系着颗带血的虎牙。
回到家时,吕峰的妻子正在院子里喂鸡。她看见丈夫浑身是泥,头发里还缠着水草,刚要开口,却见吕峰冲进堂屋,翻出个铁盒,里面装着只泛黄的银耳坠,坠子上刻着“秀英”二字。
“扔了......快扔了......”
吕峰哆嗦着把耳坠扔进灶膛,火苗腾起的瞬间,他听见窗外传来猫叫,抬头看见那只断尾黑猫蹲在墙头上,嘴里叼着截红头绳,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灶膛里的火光,像极了昨夜那个女人的眼睛。
从那以后,吕峰再也没走过夜路。每当有人提起渡仙桥,他就会浑身发抖,指着后颈说那里疼——不知何时,那里长出了一块暗红色的胎记。而那座渡仙桥,也在次年的暴雨中轰然倒塌,桥基里挖出七具骸骨,每具脚踝都缠着铁链,其中一具的右手骨,还紧紧攥着半只烧化的银耳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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