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村坐落在蜿蜒的山道尽头,村口老槐树的枝桠间,常年挂着褪色的红布条。村民都说这是用来镇邪的,老辈人还常念叨,这村子藏着些不能说破的忌讳。
村西头住着个姓周的老头,村里人都喊他周瘸子。他右腿微跛,总佝偻着背拉辆破旧的木轮车。每逢农历三六九,天不亮就能听见他推车碾过石板路的“吱呀”声。车上总堆满山货,新鲜的野蘑菇、晒干的草药,还有自家种的南瓜。可老头性情古怪,卖东西时从不讨价还价,有人想多问几句,他就黑着脸骂人。孩子们远远瞧见他,都躲在土墙后头学他一瘸一拐的模样,还给他编顺口溜:“周瘸子,脾气怪,石头砸他跑得快。”
那天清晨,七岁的虎娃蹲在村口,看着周瘸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薄雾里。往常老头推车总像跟谁较劲似的,脚步又急又重,今天却走得格外慢。木轮车也怪,往日满载货物的车斗空荡荡的,连一块遮布都没有,在晨雾里泛着青白的光。
“快看!瘸子的车是空的!”跟虎娃一起玩耍的铁蛋捅了捅他。几个孩子挤在石墙后头,瞧着那辆空车慢吞吞地晃悠。周瘸子今天穿得也奇怪,平日里总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今天却套着件崭新的黑绸衣,衣角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虎娃捡起块石子,犹豫了一下。往常只要石子砸过去,老头准会暴跳如雷,骂骂咧咧地追着他们跑。可今天那辆空车实在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像在勾着他的手。“嗖”的一声,石子飞出去,不偏不倚砸在车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瘸子的背影猛地僵住,虎娃的心也跟着悬到嗓子眼。老头缓缓低下头,像是在看地上的石子,可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转身骂人,只是站在原地,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一截苍白的脚踝。几个孩子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不知过了多久,老头才又迈开步子,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比之前更慢、更沉。
当天傍晚,虎娃跟着娘去河边洗衣裳。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埠头,今天却格外安静。几个妇女凑在一起,压低声音说着什么。虎娃娘刚走近,她们就散开了,只留下些零碎的话飘进虎娃耳朵里:“周瘸子...晌午...没气了...”
虎娃手里的棒槌“当啷”掉在石板上。他想起早上那辆空车,还有老头被石子砸中后反常的模样,后颈顿时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回到家,虎娃连晚饭都没吃,钻进被窝蒙着头,可一闭眼,就是周瘸子在雾里拉着空车的背影。
半夜,虎娃被一阵“吱呀”声惊醒。他浑身僵硬地睁开眼,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人在院子里推车。虎娃咬住被角,大气都不敢出。突然,“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院门上。
“虎娃——”沙哑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带着黏腻的回响,“跟我走——”
虎娃的牙齿开始打颤,被子里的身体抖得像筛糠。那声音绕着屋子转,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跟我走——”声音越来越凄厉,虎娃感觉有冰凉的气息从门缝里钻进来,顺着脚踝往上爬。
“娘!”虎娃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屋里的灯“啪”地亮了,娘冲进房间,却什么都没看见。可虎娃分明听见那“吱呀”的车轮声渐渐远去,混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二天,虎娃发起了高烧。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总看见周瘸子站在床前,黑绸衣下的身体半透明,能看见里头隐隐的白骨。老头的眼睛凹陷成两个黑洞,伸出青灰色的手:“跟我走...坐我的车...”虎娃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越来越近。
村里的神婆被请来时,虎娃已经烧得说胡话了。神婆在屋里点上香,绕着虎娃转了几圈,脸色变得煞白:“这孩子冲撞了回魂的阴车。周瘸子生前最恨人砸他的车,死后魂魄尚未完全消散,正巧被虎娃撞上...”
神婆让虎娃娘准备了供品,在院子里摆了香案。当香灰突然笔直地升起时,神婆脸色大变:“不好!阴车还没走!”她急忙取出桃木剑,在院里画了个符,嘴里念念有词。突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车轮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虎娃的烧退了,但从此落下个毛病。只要听见“吱呀”的车轮声,他就浑身发抖。村里人都说,那辆空车还在山道上游荡,要是谁在雾天看见周瘸子拉着空车,千万不能出声,更不能拿石头砸——因为那车上,坐的都是等着被带走的魂。
从那以后,青瓦村的孩子们再也不敢拿石头砸人。每到农历三六九的清晨,偶尔还能听见山道上飘来“吱呀”的车轮声,只是再也没人敢去看,那车上到底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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