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浸透小兴安岭的褶皱。何山倚着牛车木栏,望着天际最后一缕霞光被松涛吞噬。八月的山林裹着松香与腐叶混合的气息,蝉鸣渐歇,取而代之的是山风掠过万顷林海的呜咽。作为插队到向阳屯的知青,这样的黄昏他已见过无数次——白日里扛着锄头在玉米地挥汗如雨,夜晚蜷在土炕上听老辈人讲山精野怪的故事。
"小山子,发什么愣!"同队的大刘用木杠捅了捅他后背,"今晚该你值夜看粮囤,可别睡着了。"何山应了一声,目光却被山道旁的白桦林吸引。那些挺拔的树干在暮色中泛着冷白,树皮上天然的纹路像极了无数双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这支满载木材的队伍。
吱呀——牛车碾过枯枝的脆响惊破寂静。突然,一道毛茸茸的影子从灌木丛中跌跌撞撞窜出,在夕阳下拖出歪斜的残影。那小东西约莫小狗大小,蓬松的尾巴上沾着枯叶,琥珀色的眼睛蒙着层水雾,后腿一瘸一拐地踉跄着。
"停车!"大刘猛地拍了拍车辕。何山跳下车时,枯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小家伙身上带着松针与泥土混合的气息,细软的绒毛蹭过他手背,温热得不可思议。赶车的老孙头突然变了脸色,烟袋锅子重重磕在车辕上:"作孽哟!赶紧放了!山里的狐仙惹不得!"
知青们嘴上应着,却趁老孙头转身时把小狐狸塞进棉袄里。它在怀中发出幼兽特有的呜咽,像根柔软的羽毛撩拨着心尖。回到知青点,土坯房里的煤油灯在风中摇曳,昏黄的光晕下,大家围着这个意外来客。何山用搪瓷缸舀来清水,看着小狐狸粉嫩的舌头轻轻舔舐,毛茸茸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他们给它起名叫咪咪,看它蜷在旧棉被里酣睡的模样,谁也没料到这场邂逅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知青们的生活简单而艰苦。每日天不亮就要扛着农具下地,除草、施肥、收割,双手磨出层层老茧。闲暇时,有人用树枝在地上练字,有人捧着破旧的小说低声诵读。何山最爱在傍晚时分,坐在草垛上看夕阳把山峦染成金红色,听远处传来伐木工人悠扬的号子。而咪咪的到来,给这单调的日子增添了一抹温暖的色彩。
三日后的清晨,村里炸开了锅。李婶家的鸡棚血流成河,二十多只芦花鸡横七竖八倒在血泊里,脖颈处整齐的咬痕泛着青紫。接着王大爷家的鹅群也遭了殃,雪白的羽毛散落如霜,连拴在圈里的小羊羔都没能幸免,喉咙被撕开个可怖的大口子。
"是恨狐!"老猎人张瘸子蹲在现场,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地上凌乱的爪印,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恐惧,"这畜生专咬活物,却不吃不拖走,定是有人触了它的逆鳞。"众人的目光突然齐刷刷转向知青点,老孙头一拍大腿:"准是那些知青!前些天见他们抱回个小崽子!"
知青点瞬间乱作一团。何山翻遍每个角落,却不见咪咪的踪影。老五突然脸色煞白,颤抖着指向炕洞:"昨儿添柴时...我听见有响动..."火叉捅进去的瞬间,焦糊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蜷缩成一团的咪咪早已没了生气,皮毛被烧得焦黑卷曲,圆睁的眼睛里还凝着未干的泪痕。何山只觉一阵眩晕,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那天夜里,何山躺在土炕上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树影,恍惚间竟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窥视。不知何时,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雪地上拖着什么重物缓缓移动。他屏住呼吸贴在窗边,却只看见月光下摇晃的树影,和远处山坡上两点幽绿的光,忽明忽暗,宛如鬼火。
事态愈演愈烈。接连几晚,牲畜的惨叫在寂静的山村回荡,连村头的老黄狗都不敢出声。队里召开紧急会议,书记把整治狐狸的任务压给了老孟头。这位鄂伦春汉子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猎手,可三夜过后,他却垂着头回来,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恐惧:"那东西通了灵性,我一靠近,林子里就传来冷笑...请老白头吧。"
老白头来时背着锈迹斑斑的猎枪,腰间挂着几枚铜铃。他绕着村子转了整整一圈,最后蹲在雪地里,手指反复摩挲着狐狸留下的爪印。"这不是普通的狐狸,"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树干,"看这爪距,至少活了三十年。杀生容易,可这孽障的怨气,怕是要缠着整个村子。"
但书记下了死命令,老白头只得应下。他在风口处的破屋里独居三日,刮净须发,用雪水反复擦洗身子,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刺骨的寒意。第四日傍晚,他提着一杆老枪归来,枪口还凝着冰碴:"大围。把山围起来,活要见狐,死要见尸。"
围猎那日,整个村子倾巢而出。孩子们举着自制的火把,火苗在风中摇曳,投下狰狞的影子。老人们拄着拐杖,嘴里念念有词,担忧地望着远处的山峦。年轻力壮的后生握着锋利的胡叉,何山也在其中,手心沁出的汗把木柄浸得发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