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碾过盘山公路上的碎石,发出沉闷的颠簸声。苗苗望着窗外层层叠叠的竹林,叶片在阳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十年前的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那时她刚上初一,吴叔带着三岁的吴遥去乡下走亲戚,非要拉上她作伴。谁能想到,那个闷热的午后,会成为改变一切的转折点。
吴遥穿着粉色碎花裙,肉嘟嘟的小手攥着竹蜻蜓,走几步就仰头问:"妈妈,还有多远呀?"吴叔擦了把汗,把女儿扛在肩头:"快到了,翻过这个坡就到表舅家。"山路两旁的野花肆意生长,野蔷薇的刺勾住了苗苗的裤脚,她蹲下身去解,却听见前方传来惊呼声。
晒谷场边,一顶褪色的蓝布帐篷歪斜地支在老槐树下,风一吹,布帘便猎猎作响。帐篷里飘出混合着艾草与香灰的气息,苗苗看见吴叔被众人簇拥着走近,三岁的吴遥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
"这可是方圆百里最灵验的王观花(四川一带管算命先生叫观花)。"二婶压低声音,"上个月县医院的李主任,就是找她算出了病因。"
王观花戴着顶破旧的斗笠,皱纹纵横的脸上爬满褐色的老年斑。她闭着眼捻动佛珠,忽然干枯的手指如鹰爪般抓住吴姨的手腕:"带着女儿来的那位,过来。"
吴遥哇地一声哭出来,吴叔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尴尬地笑道:"老神仙,您这是......"
"你命中注定无子。"王观花沙哑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佛珠在她指间崩断,木珠滚落在地,"这个女儿......"
"您说什么胡话!"吴叔的脸涨得通红,"我儿子昊然都上小学三年级了,成绩好着呢,虎头虎脑的......"
"不对。"王观花剧烈咳嗽起来,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吴遥,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你命里只有一个女儿,而且......"她突然剧烈抽搐,双眼翻白,再也说不出话。周围的人慌忙上前搀扶,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回家的路上,吴叔强作镇定地说:"封建迷信罢了,别往心里去。"但苗苗注意到,他整晚都在翻昊然的相册,手指轻轻抚过照片里儿子灿烂的笑脸。
谁也没想到,这场闹剧竟成了预言。两年后的暑假,暴雨倾盆。苗苗记得那天她刚写完作业,就听见巷子里传来凄厉的哭喊。冲到巷口时,她看见吴叔浑身湿透地瘫坐在泥水里,怀里紧紧抱着昊然那件印着奥特曼的蓝色校服——那个总爱把零花钱分给她买冰棍的男孩,那个会把左手心的红痣比作红宝石的少年,永远留在了暴涨的河水里。
葬礼上,五岁的吴遥懵懂地问:"哥哥怎么在睡觉?"吴叔只是把女儿搂得更紧,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吴遥的发顶。苗苗站在人群里,看着黑白照片上昊然灿烂的笑容,突然想起王观花的话,后颈泛起阵阵寒意。
命运的齿轮仍在转动。昊然离开后的第二年,吴叔的爱人再次怀孕。产房外的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苗苗攥着已经上小学的吴遥的手,小女孩紧张地咬着指甲:"我要有弟弟了吗?"
当护士抱着婴儿走出来时,整个走廊陷入诡异的寂静。襁褓中的女婴皱着小脸啼哭,圆圆的眼睛,微翘的鼻尖,像极了昊然满月时的照片。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左手心正中央,赫然长着一颗朱砂般的红痣。
"这孩子......该不会是昊然回来了吧?"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吴叔颤抖着接过女儿,泪水滴落在婴儿的小脸上,他给孩子取名叫映红,说是要把哥哥没来得及绽放的人生,都映照在这个小生命里。
随着映红渐渐长大,相似之处愈发惊人。她一岁抓周,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昊然生前最爱的变形金刚;两岁学说话,第一句喊的不是"妈妈",而是"苗苗姐"——这让苗苗浑身发冷,因为昊然小时候就是这么叫她的。
最诡异的是那年春天,映红刚满三岁。苗苗带她去公园玩,经过秋千架时,小女孩突然挣脱她的手,跑到秋千下仰头喊道:"苗苗姐,推我!"
苗苗手中的"啪嗒"掉在地上。这是昊然生前最爱的游戏,每次都要缠着她这样喊,连说话时尾音上扬的腔调都一模一样。
"你怎么知道要这么叫?"苗苗蹲下身,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
映红歪着头,露出小虎牙,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心的红痣:"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该这么说。"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那点红痣像凝固的血,让苗苗恍惚间看见昊然的影子。
去年春节,苗苗去吴家拜年。饭桌上热气腾腾,映红突然放下筷子,清澈的眼睛望着吴叔:"爸爸,我以前是不是叫昊然?"
瓷碗坠地的脆响刺破寂静。吴叔手中的汤勺哐当掉进碗里,溅起的热汤烫红了手背,他却浑然不觉。映红却像说家常般继续道:"我做过梦,梦见自己在河边玩,水好凉好凉,怎么也爬不上去......"他摊开左手,红痣在暖黄的灯光下灼灼发亮,"梦里的我,手上也有这个。"
吴叔突然冲进厨房,压抑的哭声混着抽油烟机的轰鸣传来。映红有些手足无措,大眼睛里泛起泪花。苗苗轻轻搂住她,窗外的烟花在夜空炸开,照亮了女孩与昊然如出一辙的眉眼。
如今的映红已经上初中了,扎着利落的马尾,在篮球场上能轻松晃过男生,爬树掏鸟窝的野劲比昊然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当她闯祸,吴叔总是又气又笑地说:"你和你哥哥小时候一模一样。"而吴遥看着妹妹,眼神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她似乎既庆幸妹妹带来的慰藉,又害怕这熟悉的一切勾起对哥哥的思念。
深夜,苗苗翻出昊然送她的玻璃弹珠,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映红送她的红绳手链也在手腕上轻轻晃动,上面系着的小铃铛和昊然生前戴的那条如出一辙。楼下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两个身影在月光下追逐,一个是穿着蓝色校服的少年,一个是扎着马尾的少女,他们手心的红痣交相辉映,跨越生死,将命运紧紧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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