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秋风卷着谷壳掠过黄土塬,阿东蹲在长途汽车站的墙根下,吧嗒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灭,映着他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这是县城百货大楼里最贵的款式,表带磨得发亮,却依旧透着股子显摆的劲头。他身后停着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后座绑着个红布包裹,里面是给老娘捎的点心,还有给媳妇秀莲买的雪花膏。
秀莲正坐在候车室的条凳上,怀里抱着个鼓囊囊的包袱。她穿了件月白色的确良衬衫,袖口滚着细花边,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发梢系着根红头绳。来往的老乡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这城里媳妇皮肤白得像新蒸的馒头,眼波流转时,连墙角的蛛网都似镀了层光。阿东瞅着媳妇,心里像揣了蜜罐子,吧嗒烟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十年前,阿东还是个跟着瘸腿师父在山坳里转的毛头小子。师父教他看罗盘、辨龙脉,说他指尖带煞,是学风水的好料子。可惜文革一来,师父的罗盘被砸了个稀巴烂,批斗会上,阿东眼睁睁看着师父被挂上“封建余孽”的牌子,跪在雪地里。从那以后,他把青布包裹的风水典籍埋进了后山,揣着仅有的几块钱进了县城。
凭着脑子活泛,阿东倒腾过布匹,贩过山货,赶在改革开放的浪头上,竟真攒下了些家底。娶秀莲时,丈母娘嫌他是农村户口,还是秀莲一跺脚:“我就看上他阿东是个有本事的!”如今衣锦还乡,阿东特意绕到村长家门口晃了一圈,那辆永久牌自行车的铃铛被他按得山响。
村子还是老样子,土坯墙垛子上晒着玉米,鸡犬在巷子里乱窜。阿东推着自行车,秀莲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红布鞋踩在泥地上,惊起几只苍蝇。路过村头老槐树下,两个光膀子的汉子正倚着树干抽烟,见了秀莲,眼神像钩子似的勾过来。
“哟,这不是阿东吗?啥时候发达了,领回个仙女?”说话的是村长家大儿子王强,嘴角咧开,露出黄牙。他弟弟王虎跟着嗤笑,手在裤腰带上乱摸,眼神在秀莲胸前打转。
阿东皱了皱眉,没搭话,只想赶紧回家。秀莲往他身后缩了缩,手攥紧了包袱带。王强吐了口唾沫,嗓门提高了八度:“城里媳妇就是不一样,细皮嫩肉的,跟咱村的柴火妞就是不同!”
秀莲的脸“唰”地白了,阿东捏紧了车把,指节泛白。他想起师父曾说过,地脉有灵,人居其下,当守本分。可这兄弟俩的目光像毒蛇,让他浑身不自在。
“别理他们。”秀莲低声劝道,小腹微微隆起——她已有三个月身孕。阿东深吸一口气,推着车加快了脚步。身后传来王强兄弟的哄笑,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里。
阿东的家在村尾,是座带小院的土坯房。老娘早就等在门口,见了秀莲,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拉着她的手直往屋里让。秀莲拿出雪花膏给婆婆,又把点心分给邻里小孩,一来二去,倒也得了不少好脸色。
可王强兄弟没打算放过他们。
没几天,秀莲去河边洗衣服,王虎蹲在对岸的石头上,扯着嗓子唱荤段子,歌词污秽不堪。秀莲红着脸低头搓衣服,王虎却越唱越起劲,最后竟脱了鞋往水里砸,溅了秀莲一身泥点。
秀莲哭着跑回家,阿东正在院里劈柴,见媳妇满脸泪痕,问清缘由后,抄起扁担就往外冲。秀莲急忙拉住他:“阿东,别去!我怀着身子呢,别惹事!”
老娘也在一旁劝:“儿啊,忍忍吧,村长家在村里势力大,咱惹不起啊!”
阿东喘着粗气,扁担重重杵在地上。他想起师父说过,“忍一时风平浪静”,可那股子恶气堵在胸口,怎么也顺不下去。他年轻时跟师父走南闯北,学过几招防身的把式,对付王虎这种地痞本不在话下,可秀莲的话让他犹豫了。
然而退让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
半月后的一个傍晚,阿东去邻村收山货,天黑才回。刚到村口,就听见自家院里传来女人的尖叫。他心里一紧,扔了自行车就往家跑。推开门,只见王强兄弟正堵在堂屋门口,王虎伸手去抓秀莲的辫子,秀莲挺着肚子躲在水缸后面,脸色煞白。
“你们干什么!”阿东怒吼一声,像头被激怒的豹子冲了过去。
王强转过身,脸上带着酒气:“哟,当家的回来了?我们跟弟妹开个玩笑呢!”
“滚!”阿东双目赤红,十年前跟着师父走山路时练出的狠劲涌了上来。他上前一步,挡在秀莲身前,拳头紧握。
王虎嗤笑一声,挥拳就打。阿东侧身躲过,顺势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王虎哎哟一声倒在地上。王强见状,抄起门后的扁担就砸过来。阿东自幼跟师父翻山越岭,身手灵活,他矮身躲过,反手一拳打在王强下巴上,只听“咔嚓”一声,王强捂着脸后退几步,嘴角渗出血来。
“你敢打我?!”王强又惊又怒。阿东上前一步,眼神冰冷:“再敢动我媳妇一下,我打断你们的腿!”
兄弟俩见阿东动了真格,又忌惮他身手,骂骂咧咧地跑了。临走时,王强捂着下巴撂下狠话:“阿东,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秀莲扑进阿东怀里,吓得浑身发抖:“阿东,他们会不会……”
“别怕,有我在。”阿东拍着媳妇的背,心里却升起一股寒意。他知道,这事不会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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