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岭的雾总是带着土腥气,像一块浸了水的粗布,裹着山坳里的二十几户人家。阿强蹲在田埂上卷旱烟,烟叶是自家种的,揉碎了在指间冒黄烟,呛得他眯起眼,却还是忍不住往村口望。玲子说今天去镇上扯红布,说是要做嫁妆。
“阿强!”脆生生的声音从竹林里钻出来,玲子提着个蓝布包袱,额角沁着细汗,辫子上沾了片竹叶。她走到近前,把包袱往阿强怀里一塞,“你看这料子,喜不喜庆?”
红布掀开一角,像团烧旺的火,映得阿强黝黑的脸膛都亮了。他伸手去摸,指尖触到光滑的绸缎,心里却有些发涩:“玲子,你爹娘那边……”
玲子的笑容淡了些,低头绞着衣角:“我娘又哭了,说我嫁过去要受苦。可我爹……他抽了一下午烟,最后说,‘女大不中留’。”她顿了顿,猛地抬头,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阿强,我不怕苦,只要跟你在一块儿。”
阿强的心猛地一揪,把旱烟往地上一按,伸手攥住玲子的手。她的手很软,指腹却有常年干活磨出的薄茧。“玲子,”他声音发哑,“等我盖了新房,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不让你再下地干活。”
玲子噗嗤笑了:“谁要你养,我跟你一块儿种粮,喂猪,生娃……”她说着,脸颊绯红,低头躲开阿强的目光。
婚期定在中秋。青禾岭的规矩,彩礼要送三头猪,两担谷。阿强家穷,东拼西凑才勉强凑齐。玲子爹娘虽不情愿,却也没再阻拦。只是玲子的舅舅王瘸子从外地回来了,据说他早年去了泰国,回来时一条腿就瘸了,走路一高一低,眼神也总有些阴鸷。
婚礼那天,唢呐吹得震天响。阿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胸前别着朵大红花,站在自家土坯房前等玲子。花轿到了,玲子蒙着红盖头下来,阿强伸手去扶,触到她指尖冰凉。
拜堂时,王瘸子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手里拿着个红布小包。“阿强,玲子,”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我这当舅舅的,没什么好送的,这对戒指,你们戴着。”
他打开小包,里面是两枚样式古怪的戒指。说是金的,却泛着暗沉沉的光,像是生了锈;说是铜的,又沉得压手。戒指上刻着缠枝莲纹,纹路深处积着黑垢,细看之下,那莲花的花瓣竟像是扭曲的人脸。
“这叫同心戒,”王瘸子把戒指分别套在阿强和玲子的无名指上,戒指触手冰凉,像块寒冰嵌进肉里,“你们若真心相爱,这戒指能保你们夫妻和睦,家业兴旺;可要是有一方起了二心……”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那灾祸,可就来了。”
阿强只当是老辈人的迷信,随口应着:“舅舅放心,我跟玲子肯定好好的。”玲子却轻轻哆嗦了一下,红盖头下的脸变得苍白。
夜里闹完洞房,客人散尽。阿强关上门,转身抱住玲子,酒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玲子,”他低头去吻她,“以后咱们就是夫妻了。”
玲子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那金属在油灯下泛着幽光,纹路里的黑垢仿佛在缓缓蠕动。“阿强,”她轻声问,“舅舅的话……你信吗?”
阿强正解着她的衣扣,闻言不耐烦地哼了声:“瞎扯罢了,你还当真了?”他捏住玲子的下巴,“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咱们好好过日子。”
戒指硌在两人指间,像两道冰冷的枷锁。玲子看着阿强热切的眼睛,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窗外,月光惨白,照在窗纸上,像一张失血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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