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飘来的花果香气,似乎就源自她放在桌角的一个漂亮的粉色保温杯。
陈默咀嚼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喉咙里那块冰冷的馒头仿佛瞬间膨胀成了巨大的石块,死死地堵在那里,噎得他几乎窒息。他低下头,不敢再看,目光死死盯着自己饭盒里那几根寡淡发黄的土豆丝和手里硬邦邦的馒头。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到让他浑身发冷的对比,赤裸裸地摆在面前。
他和他那份一块五毛钱的午餐,蜷缩在肮脏的角落,挨着散发馊味的垃圾桶。 她和她的丰盛午餐,坐在明亮干净的座位,散发着清甜的香气,谈论着也许他从未听过的话题。
这不是简单的贫富差距。这是他赖以生存的、冰冷的现实泥沼,与另一个他永远无法企及、甚至无法想象的温暖世界之间,一道深不见底、冰冷刺骨的鸿沟。那道鸿沟,比物理竞赛的落选更清晰,比高强的嘲讽更深刻。它无声地横亘在那里,无需言语的侮辱,只是存在本身,就足以将他所有的自尊和存在感,碾得粉碎。
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胃里的绞痛混合着翻江倒海的酸楚,让他几乎要把刚咽下去的东西呕出来。他猛地端起饭盒,站起身,几乎是逃离一般冲向洗碗池。冰冷的洗碗水刺骨,他用力地搓洗着那个薄薄的塑料饭盒,水花四溅,仿佛要洗掉沾在上面的、所有属于泥塘巷的肮脏气息和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无形羞辱。
当他甩着湿漉漉的手,低着头匆匆穿过食堂过道准备离开时,一个身影轻轻地拦在了他面前。
是林薇。
她似乎刚从那个明亮的小圈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那个粉色的保温杯。脸上带着一丝犹豫,但眼神是清澈的。
“陈默,”她的声音不大,在嘈杂的食堂里却清晰地传到陈默耳中,“我看你…中午就只吃那个?这个…给你吧。”她说着,递过来一瓶盒装的纯牛奶。牛奶盒子崭新光滑,上面印着绿色的草原图案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外文商标,一看就价格不菲。
陈默的脚步钉在原地。他抬起头,撞进林薇那双干净的眼睛里。那里面有同情,有善意,或许还有一丝未经世事的天真。但那善意落在陈默此刻被冰水浇透、被鸿沟撕裂的心上,却像最炽热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这算什么?居高临下的施舍?对角落里可怜虫的悲悯?还是她优越世界里随手给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善良”?
他看着那瓶牛奶,看着林薇白皙干净的手指,再想到自己刚才洗饭盒时冻得通红、沾着油污的手……强烈的屈辱感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猛地后退一步,仿佛那瓶牛奶是什么可怕的毒物。
“不用。”陈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和疏离。他甚至没有看林薇的眼睛,目光死死盯着她脚下光洁的地板砖,“我吃饱了。” 说完,他像躲避瘟疫一样,飞快地绕过僵在原地的林薇,低着头,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喧嚣嘈杂的食堂大厅,把那份昂贵的“善心”和食堂里所有的目光,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他一路狂奔到教学楼后面那条僻静无人的小路。冬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滚烫的脸上。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开的、混合着屈辱、愤怒和绝望的巨大情绪!那瓶牛奶像幻影一样在他眼前晃动,林薇那张带着善意的脸,此刻在他扭曲的视野里,成了刺向他最痛处的一把刀。
他猛地一拳砸在粗糙冰冷的水泥墙壁上!剧痛从指关节传来,迅速蔓延至整条手臂。但这疼痛,竟奇异地压下了心口那股窒息般的闷痛。他看着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甚至渗出血丝的指节,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的快感涌了上来。
他站直身体,仰起头,望着滨海市冬日阴沉沉的、铅灰色的天空。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冻得他浑身发抖。舌尖,仿佛还残留着廉价土豆丝的土腥气和冷馒头的碱涩。而那份被拒绝的牛奶的清甜香气,却在记忆里显得更加虚幻和遥远。
他闭上眼,攥紧了那只受伤的拳头。指关节的刺痛和心底那道冰冷无声的沟壑,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了少年沉默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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