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他的时候,年轻的女柜员看到他递进来的一堆材料,尤其是那张街道证明和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表情显得有些意外。 “生源地助学贷款?请稍等。”她拿起材料,走向后面一个单独的玻璃隔间办公室。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盯着那个方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害怕又有哪个环节出错,害怕这最后的希望再次破灭。
终于,女柜员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合同文本和几张需要单独签字的表格。 “陈先生,您好。您的申请材料我们初步审核了,符合基本条件。这是国家开发银行的生源地信用助学贷款借款合同和学生申请表,请您仔细阅读条款后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签字确认。”女柜员的态度变得职业化起来,没有街道办那种赤裸的鄙夷,但冰冷的流程感依旧清晰。
陈默根本没心思仔细看那些密密麻麻、充满法律术语的条款。他的视线急切地扫过几个关键位置:贷款金额:8000元(学费标准额度);贷款期限:学制加13年,最长不超过20年;利率:按照同期同档次贷款市场报价利率(LPR)减30个基点执行。他只捕捉到“8000”这个数字,这足以让他心跳加速。
他拿起柜台上那支沉重的、嵌在链条上的签字笔,笔尖悬在“借款人(学生)”签名的空白处,手指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笔。他深吸了几口气,用力攥紧笔杆,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在那小小的空格里,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陈默。
然后是父亲的名字——本该在“共同借款人(监护人)”处签名的地方。他顿住了,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父亲已经不在了。他抬起头,嘴唇翕动,艰难地解释:“我…我爸…去世了…家里…只有我妈…但她…”
女柜员显然见多了各种情况,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公式化地说:“母亲是法定监护人,可作为共同借款人。但需要她本人签字或按指印,并提供有效身份证件。” 母亲?陈默的眼前立刻浮现出母亲躺在病床上枯槁蜡黄的脸,那双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睛。让她签字?她现在连握住一支笔的力气都没有!
“她…她在医院…病得很重…起不了床…”陈默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证件…证件可能还在家里…我…”
柜员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为难。“按规定,共同借款人必须本人签字确认或按指印。如果母亲确实无法亲自前来,需要提供医院出具的无法行动的证明,然后由您或其他法定代理人代为办理相关手续,但流程会更复杂,需要额外的公证材料…”
复杂的流程!额外的材料!陈默只觉得一阵眩晕。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又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母亲在哪里?在透析室!透析的时间快到了!他必须立刻赶回去!否则…
透析! 陈默猛地一个激灵,想起了更紧迫的恐怖!他一把抓起柜台上自己签好名字的合同和表格,急促地对柜员说:“我…我先把我的签了!我妈那边…我…我明天带证明再来!”不等柜员回答,他将那几张签了自己名字的纸胡乱塞进书包,像逃命一样冲出了银行冰冷的玻璃大门。
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发疯似的狂奔起来,完全不顾烈日当头,不顾肺部火烧火燎的刺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透析!不能迟到!王姨惊恐的话语在耳边炸响:“…到时候就不是欠费这么简单了!…停药停透析!…保安…手段可黑了!…”
当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冲到市一院肾内科病房门口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
母亲的病床空了!
床单被扯得有些凌乱,床头柜上那些熟悉的杂物都不见了,只剩下那张刺目的催缴单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上面累计的欠费数字已经被红笔改写为:¥24,576.30。
“妈——!”陈默的心瞬间沉入深渊,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喊。
隔壁床一个陪护的家属被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他一眼,带着一丝同情低声道:“小李护士刚才带人推走了…说是去透析室了…不过…好像吵了几句…”
透析室!陈默转身就往透析室方向疯跑。
肾内科的血液透析中心占据了一层楼,巨大的玻璃门分隔开内外。门内是排列整齐的床位和复杂的透析机器,穿着蓝色病号服的病人安静地躺在上面,手臂连接着粗大的管路,暗红色的血液在透明的管路里缓慢流动。门外是狭长的家属等候区,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陈默一眼就看到母亲!她并没有躺在透析床上!而是被放在一张狭窄的移动担架床上,蜷缩着,身上只盖着一条薄薄的白色被单,脸色灰败得像一张揉皱的纸,枯瘦的手腕裸露在外面,上面还贴着预留穿刺用的胶布。李秀兰紧闭着眼睛,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身体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小李护士站在担架床边,脸色焦急,眼圈发红,正和一个穿着白大褂、面色冷峻的医生争论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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