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西郊殡仪馆,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纸钱燃烧后残留的呛人烟味,混合着消毒水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气息。告别厅区域偶尔传来压抑的哭声或哀乐声,更衬出普通火化手续办理区的死寂和高效。
陈默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机械地跟在王姨身后。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袖口带着工地泥灰的黑色旧外套,脸色是一种病态的灰败,眼窝深陷得吓人,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手臂上卖血留下的淤紫在灰暗的光线下像一块丑陋的胎记。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深棕色的硬纸盒,盒子粗糙简陋,边缘甚至有些开胶翘起,正面印着几朵粗劣模糊的莲花图案——那个价值三百八十元的“再生材质环保骨灰盒”。盒子的重量很轻,轻得让他心头发慌,却又沉重得几乎压垮了他全身的骨骼。
火化登记处的工作人员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瘦高男人,穿着不合身的深蓝制服,眼神疲惫而麻木。他接过陈默递过去的单据和缴费凭证,眼皮都没抬一下,在油腻腻的键盘上敲了几下。 “李秀兰?普通炉,B区3号。”他撕下一张打印着条形码的纸条,连同一个小小的金属号牌一起丢在柜台上,“拿着这个去等候区。等叫号。骨灰盒先放那边桌上。” 他指了指旁边一张同样油腻、堆放着杂物和空塑料瓶的破桌子,语气平淡得像在安排一件快递的投递。
陈默默默地将那个轻飘飘的纸盒放在油腻的桌面上。盒子旁边,一个同样蒙尘的硬纸盒敞着口,里面竟是几个同样材质、只刷了黑漆的廉价骨灰盒,堆叠在一起,如同批发市场待售的劣质商品。这冰冷的一幕,像一把钝刀捅进陈默的心脏,反复搅动。母亲劳碌一生,饱受病痛折磨,最后的归宿,竟然是和一堆无名的廉价盒子挤在一起,等待被投入那焚化一切的炉膛。
等候区是一排冰冷的金属长椅,零星坐着几个同样神情麻木、衣着简朴甚至破旧的人。空气沉闷压抑。墙壁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电子屏,上面滚动着冰冷的数字和炉号。
陈默和王姨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王姨红肿的眼睛望着空气,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和冥冥中的姐姐低语。陈默则死死地盯着那块电子屏,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每一次液晶数字的跳动,都让他的心脏跟着抽搐一下。手臂上的针眼在隐隐作痛,喉咙里的血腥味如同跗骨之蛆,后脑的闷痛持续不断。身体的警报早已拉响,但他全部的感知都被即将到来的那个时刻攫住——亲眼看着母亲最后的躯壳,化为灰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B区3号!李秀兰家属!”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戴着脏污口罩和手套的火化工在连接操作间的门口粗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等候区回荡,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 王姨也惊得抬起头,泪水再次涌出。 陈默几乎是弹了起来,膝盖撞在冰冷的金属椅腿上,带来一阵钻心的疼,他却毫无所觉。他踉跄着扑向操作间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金属号牌。
火化工面无表情地接过号牌,核对了一眼,然后拉开旁边一扇沉重的、刷着绿漆的铁门。一股惊人的热浪轰然涌出!伴随着低沉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轰鸣声!门内,是一条并不宽敞的、光线昏暗的走廊,通向几个黑洞洞的炉口。浓重的、混合着有机物燃烧殆尽后的奇异焦糊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窒息。
“在这等着!推出来的时候,确认一下!”火化工的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毫无情感波动。
陈默僵立在热浪和死亡气息的冲击中,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能死死盯着那扇黑洞洞的铁门深处。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滚轮声响起。一个简易的、覆盖着脏兮兮白布的平台车,被另一个同样装扮的火化工推了出来。平台车上,静静躺着一个瘦小的、被同样脏污白布覆盖的人形轮廓。
尽管隔着布,陈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母亲那熟悉的、瘦削到极致的轮廓!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瞬间贯穿了他的灵魂! “妈…”一声破碎的悲鸣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火化工动作麻利地掀开头部的白布一角。 一张灰白、冰冷、毫无生气的脸露了出来。正是李秀兰。只是此刻,这张脸上所有属于生命的痕迹都已褪尽,只剩下死亡的僵硬和空洞。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眼前发黑,身体剧烈摇晃,全靠死死抓住冰冷的门框才没有倒下。胃里翻江倒海,那股血腥味再也压抑不住,猛地涌上喉咙!他死死咬住牙关,尝到了牙龈被咬破的浓重铁锈味,强行将那股腥甜咽了回去。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冰冷的虚汗。
“是她吗?”火化工的声音冷漠地响起,如同最后的确认程序。 陈默的嘴唇哆嗦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硬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每一次点头,都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行了!”火化工立刻将白布重新盖好,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停顿。他熟练地重新调整了一下平台车的位置,对准了旁边一个闪烁着红灯的、敞开的巨大炉口。那炉口黑黢黢的,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和死亡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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