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228次列车开始检票！前往滨海方向的旅客请到3号检票口排队检票！” 冰冷的广播声如同催命符，骤然响起。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震，绷紧的弦似乎到了极限。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浑浊而燥热，吸入肺里如同滚烫的沙砾。他没有接王姨塞过来的布包，只是用那只伤痕累累、骨节分明的手，极其缓慢而用力地拍了拍王姨布满老茧的手背。那触感粗糙、冰凉。
“王姨…”他的声音低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如同砂石摩擦，“我妈…就托付给您了…等我…等我有了钱…一定…一定接她…”后面的话，被他喉咙里涌上的巨大哽咽死死堵住。他不敢做出任何承诺，那太过沉重，也太过奢侈。他只能将那份沉甸甸的嘱托和无限的愧疚，都压在这一句苍白无力的话语里。
他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姨那张写满风霜和泪痕的脸，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髓里。然后，他猛地转身，像一道离弦的箭，决绝地汇入了涌向检票口的黑色人潮之中。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孤独与破碎感。
他没有回头。 他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看到王姨那绝望哀伤的眼神，看到泥塘巷那如同巨大伤口般丑陋的入口，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逃离的勇气就会瞬间崩塌。
车轮碾过铁轨，发出低沉单调的轰鸣。硬座车厢里，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汗味、脚臭味、劣质烟草味、泡面味和小孩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陈默蜷缩在靠窗的角落里，身体随着车厢的晃动而微微摇晃。窗外，滨海市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象飞速倒退：破败的城中村、冒着黑烟的工厂烟囱、杂乱无章的批发市场……渐渐地，视野开阔起来，开始出现整齐的高楼、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霓虹的购物中心、宛如钢铁森林般耸立的写字楼群……城市的繁华与冰冷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粗暴地闯入他的视野。
车厢内，是嘈杂拥挤的底层挣扎；车窗外，是飞速掠过却又遥不可及的浮华世界。巨大的割裂感如同一把冰冷的刀子，将他从中间剖开。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胃里翻江倒海。 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腥甜味再次上涌。
他死死盯着窗外那片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的、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钢铁丛林与霓虹洪流，瞳孔微微放大，里面清晰地映照着城市的倒影，却找不到一丝属于自己的光亮。那不是向往，而是如同猎物跌入巨兽口中前的窒息与茫然。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东西——那张被粘合的通知书，以及一张薄薄的、墨迹未干的《国家助学贷款合同》。冰冷的纸张边缘如同刀锋，硌着他同样冰冷的手指。七万八的医疗债务如同沉重的棺材板悬在头顶，而这张贷款合同，是他透支未来数十年换来的、踏入那片冰冷丛林的门票。
城市的轮廓终于彻底淹没了窗外最后一点熟悉的景象。巨大的火车站台出现在前方，广播里传出毫无感情的到站提示。车厢里的嘈杂瞬间升级，人们开始骚动、起身、拿行李。
陈默依旧蜷缩在角落，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 窗外，滨海市庞大而冷漠的身影，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漩涡，正等着将他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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