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塘巷深处的简陋葬礼,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归于冰冷的沉寂。没有吊唁的亲友,没有送行的队伍,只有后墙根下新翻起的一小片潮湿冰冷的泥土,昭示着地下刚刚埋下了一个饱经苦难的生命。一块粗糙的木板插在上面,用烧过的木炭写着“李秀兰”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在冬日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凄凉。
陈建国消失了。 从那天在葬礼上留下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和那句充满酒气与混乱的低吼后,就如同人间蒸发。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醉倒在哪个桥洞下,还是赌红了眼流连在哪个地下赌档,亦或是真的像他吼叫的那样,“弄钱”去了——用某种陈默不敢深想的方式。
出租屋里只剩下陈默一个人。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空气里漂浮的灰尘都仿佛凝固了。母亲残留的微弱气息,被浓重的悲伤和冰冷的绝望彻底取代。那张写着“慈母李秀兰之位”的简陋纸牌位依旧立在桌角,三炷劣质的线香早已燃尽,只留下一小撮灰烬和刺鼻的余味。
陈默坐在冰冷的床边,像一尊被风干的泥塑。几天几夜的煎熬、奔波、巨大的悲痛和彻底的无助,已经榨干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和精神。他只剩下麻木的躯壳,承受着肺部深处持续不断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闷痛,喉咙里那股熟悉的腥甜感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墙角那个破旧的饼干铁盒上——那是母亲生前存放她所有“贵重物品”的地方。他慢慢地、极其费力地挪过去,如同一个关节生锈的木偶。冰冷沉重的铁盒打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张泛黄的旧照片和几张同样泛黄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照片是父母年轻时的合影,早已模糊不清,带着上个世纪的印记。母亲的笑容温婉,父亲的眼神里甚至还能捕捉到一丝未曾被生活彻底磨灭的锐气。陈默的手指抚过照片上母亲年轻的脸庞,冰冷的指尖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他移开目光,拿起那几张纸。
一张是父亲多年前下岗时工厂发的《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纸页已经发脆。 一张是陈默小学时唯一一次获得“三好学生”的奖状,红色的印章早已褪色。 最后一张,是那张被血染红又被泪水浸湿的、写着九万四千一百零三块一毛的医院催缴通知单! 猩红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他麻木的意识!
就在这时,那部老旧按键手机如同索命的号角,再次尖锐地响起! “嘀铃铃——嘀铃铃——!”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归属地显示滨海的号码。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肺部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他死死盯着那跳跃的屏幕,看着它响了十几声才无力地归于沉寂。然而,沉寂只维持了不到一分钟。 “嘀铃铃——嘀铃铃——!” 同一个号码,再次疯狂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悸的咄咄逼人!
陈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知道这是什么。催债的!医院或者他们委托的清欠公司!九万四千块!这个数字像一座冰山压在他的胸口,让他窒息!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电话,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那块冰冷的铁疙瘩——那部承载了母亲最后呼唤和此刻无尽催逼的手机——用力摔向冰冷的墙角!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塑料外壳瞬间四分五裂,电池和零碎零件弹跳着散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屏幕彻底碎裂熄灭,再无一丝声息。
世界终于安静了。 死一样的安静。 只有陈默自己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在空荡冰冷的屋子里回荡,伴随着肺部深处那令人不安的嘶鸣。他颓然地滑坐到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床沿,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无声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浸湿了单薄的裤腿。巨大的绝望如同深海,将他彻底淹没。他甚至没有了愤怒的力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麻木。
……
冰冷的冬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泥塘巷坑洼的路面,空气湿冷刺骨。巷口的“老王头粥铺”挤满了赶早班的工人,油腻的桌椅缝隙里塞满了廉价劣质烟的气味和嘈杂的交谈声。逼仄的空间里热气腾腾,大锅熬煮的白粥翻滚着粘稠的泡泡。
陈默蜷缩在角落里一张油腻的桌子旁,面前放着一碗两块钱的白粥——这是他仅剩的、能勉强下咽的东西。粥很稀,几乎能照见碗底模糊的污渍,散发着淡淡的米糠味。他双手捧着碗,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热量,指尖依旧冰凉。
他的脸色灰败得吓人,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额角那块淤青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深处沉闷的疼痛,喉咙里的血腥味顽固地盘踞着。他如同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游魂,与周围喧嚣嘈杂、为了生活匆匆扒饭的工人们格格不入。
脚步声在湿滑的地砖上响起,带着一种沉重的拖沓感。 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了陈默面前狭小的桌面。 陈默没有抬头,身体却下意识地绷紧了。一股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的酒气混合着劣质烟草、汗液和某种说不清的、如同铁锈般的腥味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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