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冰冷的铁幕,沉沉地压向泥塘巷。夕阳最后的余晖挣扎着从低矮、杂乱的棚户顶缝隙中漏下一点惨淡的光晕,很快便被深重的灰蓝吞噬。寒风卷着垃圾和尘土,在狭窄、坑洼的巷道里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陈默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一步步挪向巷子深处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每一步都伴随着肺部的剧痛和全身骨骼发出的呻吟。额角的伤口在寒风刺激下隐隐作痛,脸上手臂上的淤青愈发显得狰狞。小苏给的那两张百元钞票,被他紧紧攥在汗湿的手心里,此刻却像两块冰,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不断提醒着他那令人窒息的、庞大的债务深渊。
离那扇挂着惨白麻布的木门越来越近。 一种不祥的死寂感,如同粘稠的墨汁,提前笼罩了那片区域。平日里傍晚应有的、邻居家门口的零星灯光和锅碗瓢盆声,此刻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被刻意清空般的安静。
陈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强烈的、冰冷的预感攫住了他。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肺部因急促的喘息而火烧火燎。 转过最后一个堆满杂物的拐角。 眼前的景象,让他在一瞬间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停止了!
家! 那个低矮破败的平房,那个承载了二十年苦难却也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窝棚,此刻已经不复存在! 门前空地上,散落着被暴力拆解下来的、扭曲变形的木门碎片和破碎的窗框玻璃。原本是房子的地方,只剩下一堆摇摇欲坠、勉强维持着房屋轮廓的残垣断壁!墙壁被粗暴地用大锤砸开了巨大的豁口,露出里面断裂的砖石和灰黑的腐朽木梁。屋顶的瓦片大部分被掀掉,散落一地,如同巨大的黑色鳞片。屋里的一切——那张破旧的木桌、仅有的两把椅子、母亲的缝纫机残骸、父亲留下的散乱酒瓶碎片、还有他自己的几件衣物和被褥——都被胡乱地、如同垃圾般抛掷在屋外的泥地上!它们被踩踏、被污损、浸泡在从破裂水管里流淌出来的、浑浊肮脏的泥水里!
一片狼藉! 彻彻底底的毁灭!
而在这一片废墟之上,在夕阳最后一点惨淡的血色光线下,赫然停着一辆巨大的、黄色涂装的履带式挖掘机!冰冷的钢铁巨铲高举着,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和断裂的砖石碎块,像一个刚刚施暴完毕、正在耀武扬威的巨人!挖掘机旁边,站着几个人影。为首的那个,正是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光头男人——刀疤脸!他嘴里叼着烟,抱着胳膊,一脸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废墟,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他旁边站着几个同样流里流气的混混,手里拎着撬棍、钢管,脸上挂着麻木而凶狠的看客表情。
巷子两头,远远地、稀疏地围拢着一些泥塘巷的邻居。他们躲在自家低矮的门框后、或者角落的阴影里,伸着头,脸上交织着惊恐、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没有人敢上前,没有人敢说话。这片废墟和那台冰冷的钢铁巨兽,以及刀疤脸那帮人身上散发出的凶戾之气,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人的同情和勇气都冻结了。
陈默站在巷口,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眼前的景象如同最恐怖的噩梦在他眼前展开。肺部灼烧般的剧痛仿佛消失了,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灭顶的绝望。
“呦呵?这不是我们的大学生陈默吗?”刀疤脸发现了呆立在巷口的陈默,扔掉烟头,用粗糙的鞋底碾灭,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回来得挺巧啊!正好赶上给你这狗窝拆地基!省得老子再等你到八点了!”
陈默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他想嘶吼,想质问,想扑上去拼命!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他的目光扫过那片狼藉的废墟,扫过被踩在泥水里的母亲的旧棉袄,扫过父亲那张遗像——镜框玻璃已经完全碎裂,照片被撕扯了一半,父亲那张灰白的脸浸泡在污水里,空洞的眼神朝着天空。
最后,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刀疤脸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上。 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怒火,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我操你妈——!!!” 一声嘶哑到变形的、充满了无尽绝望和愤怒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猛地从陈默胸腔最深处炸裂出来!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拖着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像一颗绝望的炮弹,朝着刀疤脸猛冲过去!
“妈的!找死!”刀疤脸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病痨鬼还敢反抗,脸上的狞笑瞬间变成暴怒!他身旁的两个混混反应极快,立刻抄起手中的钢管迎了上来!
陈默的冲锋在绝对的力量和凶狠面前,显得如此徒劳而可笑。他甚至没能碰到刀疤脸的衣角。一根冰冷的钢管带着风声,狠狠地砸在他的小腿迎面骨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剧痛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陈默眼前一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筋骨,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脸和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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