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拆开纱布查看下面的伤口,光是看着那被脓血浸透的纱布,就足以让他感受到伤口深处传来的、令人窒息的灼热和搏动般的剧痛。他瘫软在冰冷坚硬的床板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的伤痛和手臂的剧痛,如同在受刑。
休息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那台放在周主任办公室窗台上的老式座钟,沉闷的报时声穿透墙壁传来——下午两点整。
上班时间到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默!李峰那张暴怒扭曲的脸,王翠花蜷缩在尿液中的绝望身影,还有那黄色点胶机上刺目的血手印……无数画面在眼前疯狂闪现!旷工?扣工资?甚至像王翠花那样被当众羞辱、扣光绩效?不!他口袋里那点可怜的钱,经不起任何克扣!母亲的遗体还在冰冷的太平间等着他!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恐惧。他挣扎着,像一条离水的鱼,用左手和腰部的力量,一点一点地重新坐起来。每一次挪动,右臂的烫伤处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他颤抖着,用左手拿起那件沾着血污和呕吐物的脏工装上衣,试图重新套上。光是抬起右臂穿进袖子的动作,就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疼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几乎晕厥。他只能让右臂极其僵硬地垂在身侧,勉强将左臂穿好,扣子胡乱扣上几颗。
他重新拿起冰冷的拐杖,腋窝夹紧。一步,一步,拖着如同灌满铅块的身体和那条剧痛难忍的残废右臂,忍受着肺部每一次呼吸带来的尖锐刺痛,艰难地挪出宿舍,挪向那个如同地狱入口般的一车间大门。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巨大的声浪和浑浊的热浪再次将他吞没。他低着头,拄着拐,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自己那个角落挪去,像是一个走向刑场的囚徒。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惊诧、同情、麻木、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的看戏心态。
“哟呵?这不是我们的大技术员吗?还没死呢?”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陈默猛地抬起头。是线长李峰。他正双手抱胸,站在流水线旁,嘴角叼着一支刚点燃的香烟,烟雾袅袅升起,眼神像打量一件残次品一样扫视着陈默惨白的脸和那条僵直垂着的、裹着脏纱布的右臂。他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
“线长…我…”陈默的声音嘶哑干涩。 “你什么你?”李峰打断他,吐出一个烟圈,烟雾喷在陈默脸上,“吐了一摊血,晕得跟死狗一样,这才半天功夫,就又能爬起来了?挺能扛啊?厂里医务室妙手回春了?” 陈默低着头,不敢接话。 “既然能爬起来,就别他妈在这儿装可怜!”李峰的声音陡然转厉,指着旁边一台正在运行的自动点胶机,“看见没?A5工位的点胶机!参数又他妈飘了!废品率噌噌往上冒!赶紧去给我调好!调不好,今天算你旷工!扣三天工资!”他的命令不容置疑,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那台点胶机!那台他留下血手印的机器!他右臂的剧痛让他连轻轻抬一下都做不到,更遑论去操作那些精密的按钮和参数键盘!
但他别无选择。他拄着拐,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挪到那台轰鸣的点胶机旁。灼热的塑胶气味和刺鼻的清洗剂味道混合着血腥气,让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他强忍着,用左手颤抖着翻开旁边那本同样沾着油污的《点胶参数调整指南》。密密麻麻的参数代码和图表在他眼前晃动,模糊不清。手臂的剧痛和肺部的灼烧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鬓角不断滑落,滴在冰冷的操作面板上。他伸出颤抖的左手食指,试图去触碰面板上那小小的按键。然而,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根本按不准那小小的按钮。一次,两次……他按错了键!屏幕上跳出一串红色的错误代码!机器的报警灯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发出尖锐的蜂鸣!
“废物!!”一声暴喝如同炸雷在耳边响起!
李峰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几步就冲到陈默面前!他嘴里叼着的香烟还在燃烧,烟灰因他的动作而簌簌掉落。他猛地一把抓住陈默裹着纱布的右小臂,狠狠一拽!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陈默喉咙里爆发出来!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他感觉自己的右臂像是被活生生撕扯下来!粘稠的脓液和血水瞬间从纱布里渗出,染红了李峰的手指!
李峰也被陈默这声惨叫惊了一下,但他脸上的暴戾更盛!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那裹着纱布、已然溃烂的手臂!剧痛让陈默眼前彻底一黑,身体猛地向前踉跄,几乎栽倒!
就在陈默身体前倾、脸部几乎要撞到冰冷的点胶机外壳的瞬间,李峰嘴里叼着的那支燃烧的香烟,带着猩红的火头,猛地戳在了陈默裸露在纱布边缘、靠近手肘上方的一小块红肿发亮的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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