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屡试不第，被那些主考官用鄙夷的眼神打量，说他文章迂腐空洞，不切实际。
他想起街坊邻居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是个只会死读书，百无一用的“吴疯子”、“穷酸丁”。
他想起自己为了几文钱稿费，不得不厚着脸皮去给那些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代笔写些风花雪月的玩意儿，写完之后自己都觉得恶心！
他想起……他想起太多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那些曾经被他刻意忽略，或者用“君子固穷”、“安贫乐道”来麻痹自己的画面，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一遍遍地鞭挞着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我……我这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
吴用喃喃自语，眼神空洞，仿佛失了魂一般。
韩云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嘴角依旧挂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他知道，这剂猛药下去，吴用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也该被砸出点裂缝来了。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不把这穷酸秀才的三观彻底打碎了，怎么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所用？
过了许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茅屋外的喧嚣声似乎也小了下去，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风吹过破旧窗棂的呜咽声。
吴用那空洞的眼神，渐渐地，开始重新聚焦。
他先是茫然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银子，那刺目的银光，依旧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地，一寸寸地，移到了韩云的脸上。
眼前的年轻人，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模样。
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睿智和……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自信。
“离经叛道……”
吴用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从破旧的风箱里挤出来的一样。
“却又……直指核心！”
他的眼神中，不再是之前的震惊、茫然和屈辱，而是多了一丝复杂的光芒。
有惊叹，有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茅塞顿开，恍然大悟的通透！
“读书救国……空谈误国……”
吴用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落寞，却又带着一丝解脱。
“我吴用……读了半辈子圣贤书，到头来……竟连这个最浅显的道理，都看不透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声中充满了苦涩。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呵呵，圣人诚不我欺，可这黄金屋，也要有命去住，也要有本事去挣啊！”
“颜如玉……若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哪个颜如玉会瞎了眼看上我这穷酸？”
韩云的话，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将他包裹在身上的那层虚伪的“清高”外衣，一层层剥得干干净净，露出了里面那个真实的，渴望建功立业，却又被现实无情鞭打的灵魂！
他吴用，不是不想实现抱负！
他也曾热血沸腾，也曾想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可是，现实呢？
现实就是，他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那满腹的经纶，在饥饿面前，一文不值！
而韩云呢？
这个被许多读书人暗地里鄙夷为“浑身铜臭”的年轻商人，却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在改变着白河县！
修桥！铺路！开仓放粮！
哪一件不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哪一件不是他吴用穷其一生都做不到的丰功伟绩？
韩云刚才那番话，看似粗鄙，看似功利，但细细想来，却蕴含着最朴素，也最深刻的道理！
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在这个操蛋的世道，想要做成事，没有钱，寸步难行！
“雄厚的财力……”
吴用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渐渐亮起了光芒。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全新的，与他过去所认知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条用“铜臭”铺就，却能通往“兼济天下”的康庄大道！
以前，他总觉得，只有通过科举，进入仕途，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可这条路，他走了几十年，撞得头破血流，却连门槛都没摸到！
而现在，韩云给他指了另一条路！
一条更加直接，更加高效，也更加……“务实”的道路！
他看着韩云，这个比自己年轻了不止一轮的后生，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佩服，有敬畏，甚至还有一丝……狂热！
这个年轻人，年纪轻轻，却有着如此深邃的洞察力和如此惊人的魄力！
敢于挑战世俗的偏见，敢于用最直接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这份气魄！
这份“务实”！
是他吴用拍马也赶不上的！
他读了半辈子圣贤书，读到最后，却发现自己被那些条条框框给束缚住了手脚，变成了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
而韩云，这个看似“离经叛道”的年轻人，却用他那套“歪理邪说”，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醍醐灌顶！
真正的醍醐灌顶啊！
这一刻，吴用只觉得过去几十年的困惑、迷茫、不甘，都在韩云这番话语中烟消云散！
他仿佛看到了黑暗中亮起的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
他被韩云那股指点江山，睥睨天下的气魄深深折服！
他被韩云那种不拘一格，只求结果的“务实”精神深深折服！
这个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
跟着他，或许……或许真的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吴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翻腾的不再是先前的憋屈与绝望，而是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
那张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蜡黄的脸上，此刻竟然泛起了一层异样的、激动的红晕！
他那双深陷的眼眶里，先前所有的迷茫、困惑、屈辱，此刻尽数被一种明悟后的狂热所取代！
仿佛拨云见日，又似久旱逢甘霖！
值了！
听韩爷一番话，胜读十年书！不！是胜读他吴用这大半辈子的书！
什么狗屁清高！
什么狗屁风骨！
能当饭吃吗？
能让这天下太平吗？
狗屁不是！
韩云！
眼前这个年轻人，才是真正干大事的人！
才是能让他吴用一身所学，不至于付诸东流的明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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