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好,树影婆娑,两家人站在医学院标志性的钟楼前,准备拍一张难得的全家福。
赵父依旧板着脸站在最边上,但手臂却牢牢搂着昀儿的肩膀,生怕孩子乱跑。赵母穿着优雅的旗袍,站在赵明远身旁,笑容温婉,手里还捏着一方绣花手帕——刚才趁人不注意时,她悄悄擦了擦被霁儿蹭出来的口红。
严爷爷拄着拐杖,坚持要站在最中间,父亲小心地扶着他,生怕老人家站不稳。霁儿被赵明远抱在怀里,小手不安分地去抓我的学士帽穗,而昀儿则一脸认真地模仿着爷爷的站姿,背着手,挺着小胸脯,逗得一旁的李教授忍不住笑。
"准备好了吗?"摄影师喊道,"三、二——"
就在快门即将按下的瞬间,赵父突然清了清嗓子:"等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见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精致的怀表,郑重地递给昀儿:"拿着,这是爷爷年轻时拍卖会拍下来的老古董了。"
赵母倒吸一口气,赵明远也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怀表平时连碰都不让人碰。
霁儿见状,立刻伸出小手:"我也要!"
赵父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又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金锁:"你的在这儿。"
严爷爷哼了一声,突然从兜里也掏出一块怀表:"都有,一个也不能少"
赵父有些小尴尬,又从兜里拿出来一块玉佩给颜嫣“毕业礼物……”
"咔嚓。"
快门声响起,定格了两家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阳光洒在每个人身上,怀表、金锁和玉佩在镜头里闪着微光,而我的学士帽,终究还是被霁儿扯歪了。
荷花池的水面映着天光,假山石缝里探出几枝野蔷薇。严爷爷的脚步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
"老不死的!你还活着?!"
对面石径上,一个穿中山装的银发老头正颤巍巍举起拐杖:"严老狗!你都没入土,我哪敢先死!"
我和父亲还没反应过来,两个老人已经像少年般冲向对方。拐杖在空中划出弧线,眼看就要砸到对方身上时,却突然同时收势,木杖"咔"地架在一起。
"你肺痨吐血那会儿......"
"你饿晕在麦田里......"
两人突然同时收声,拐杖"咣当"落地,枯树般的手臂死死抱住对方。我分明看见严爷爷的手在抖,把老友后背的棉麻衬衫抓出深深褶皱。
"你不是说全家都......"中山装老人抹了把脸,指着我父亲问。
严爷爷的喉结滚动几下:"徒弟,当儿子教。"又指指小张,"徒孙。又指指我“徒弟的女儿,现在是我亲孙女。"
"哈!"老人突然拍腿大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我那混账儿子当年留的种,前年刚找回来!"我这生活也有个盼头,我那些破铜烂铁也有人收了。
两支拐杖并排靠在石凳边,檀木的那支刻着"1972年冬",竹节的那支缠着电工胶布。野蔷薇的香气里,两个老人头碰着头回忆起当年艰苦的日子——
"那次批斗会上......"
"呸!那天你偷偷把我兜里的一块麦芽糖拿走了......"
阳光斜斜地穿过梧桐叶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两家长辈正围着校史馆的老照片热烈讨论,时不时传来严爷爷中气十足的辩驳声和父亲低沉的轻笑。我和小张站在一旁,倒显得有些多余。
这时,一位穿着简洁衬衫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手里捧着几本厚重的医学专着。他朝我点点头,笑容温和:"颜嫣学姐?"
我愣了一下,隐约觉得他有些眼熟。
"林远,"他主动自我介绍,"林教授的孙子。去年在实验室见过你。"
"啊,是你!"我突然想起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实验室角落整理数据的男生,"你今年毕业?"
"嗯,保研了,继续在这边读。"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我身边的小张身上,又很快移开,"听说你要去哈佛?"
小张听到严爷爷不停的咳嗽,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去买水,你们聊。"
林远看着小张离去的背影,轻声道:"你先生很体贴。"
我笑了笑,“他是我父亲的徒弟,不是我丈夫。”不知为何有些局促:"开学就去哈佛医学院读研,方向还是遗传学。"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这像在炫耀,赶紧补充,"其实挺舍不得这里的。"
"李教授说你是他带过最有天赋的学生。"林远的声音很真诚,"对了..."他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这是你上次留在实验室的课题数据,我整理好了。"
阳光突然变得有些刺眼。我接过U盘,金属外壳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远处传来严爷爷洪亮的笑声,
"谢谢。"我握紧U盘,"其实...那些数据已经用不上了。"
林远了然地点头,镜片后的眼睛温和而通透:"但总归是个纪念。"
“林教授?”听到这个称呼,我不禁有些惊讶,“你爷爷也是这个学校的老师?”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他以前是咱们医学院的院长呢,不过现在已经退休了。”
我瞪大了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敬意。原来他的爷爷竟然有着如此辉煌的经历,担任过医学院的院长,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一阵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我们同时望向那群热闹的长辈,默契地陷入沉默。在这个即将告别的校园里,有些相遇注定只是擦肩,就像那些年熬夜做实验时窗外的星光,明亮却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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