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崔衍的玄甲上投下跳跃的阴影,苏晚的战术匕首挑动着炭堆,火星溅在他握刀的手背上:"那鬼面人认得你的刀法。"
崔衍的指节在刀柄处泛白,火光将他眉弓处的旧疤映得愈发狰狞:"朔方军旧部三千,娘子觉得某都识得?"
"但那人认得你的雪貂。"苏晚的刀尖突然指向贪狼僵硬的尸体,"他拧断这小东西脖子时,喊的是'崔家鹰犬'。"
焦黑的松枝在火堆中爆裂,崔衍的眼睑微微抽动。苏晚捕捉到他喉结的颤动,那是吞咽未出口话语的生理反应:"鄯州军粮案,潼关毒瘴,还有今日的苗疆蛊蛛——"她突然逼近,战术目镜的反光刺入他瞳孔,"这些不是寻常细作的手段。"
崔衍的刀鞘重重顿地,惊起夜栖的寒鸦:"安禄山蓄养江湖败类,与某何干!"
"可那人死前说'崔家军吃空饷'。"苏晚的指尖抚过贪狼项圈的铜符,"这徽记我在永宁郡主的香车上见过。"
篝火忽然暗了刹那,崔衍的面容隐入黑暗。再抬头时,他嘴角扯出讥诮的弧度:"娘子这窥天之术,可曾照见过自己来路?"
苏晚的匕首突然刺入两人之间的泥土,刀身映出彼此扭曲的面容:"我见过饿殍易子而食,见过瘟疫十室九空——"她的声音淬着冰,"但最恶的毒,是袍泽相残时捅向后背的刀。"
崔衍的瞳孔骤然收缩,火光在那双黑眸深处炸开星点。他猛地扯开护心镜,古铜色胸膛上交错的新旧箭创如狰狞的地图:"三年前鄯州大营,某亲斩四十七人——"粗粝的指腹按在锁骨下一道十字疤,"这是王元楷的见面礼,他当时还是某的副将。"
阿沅煮药的陶罐突然沸腾,蒸汽模糊了苏晚的镜片。崔衍的声音穿过雾霭,裹着终南山的夜风:"想知道谁在追杀我们?"他的刀尖挑起燃烧的松枝,在地上画出狻猊图腾,"娘子该问问永王殿下,为何他的私印会刻在安禄山的箭簇上。”
破军的尸体蜷在枯叶堆里,银白的毛发沾满泥浆与血痂,仿佛一朵被践踏的雪莲。崔衍的军靴钉在原地,玄甲下传来骨骼错位的咔响——那是他紧咬牙关时颌骨承受的极限。
他半跪的姿势像一尊生锈的铠甲,指尖悬在雪貂断裂的颈骨上方三寸,迟迟不敢落下。破军惯常蜷卧的右肩甲突然变得冰冷刺骨,那处甲片被王元楷的弯刀劈出的凹痕,此刻正硌着他的旧伤。
"破军..."喉间滚出的气音惊飞了枝头寒鸦。崔衍扯下护腕缠住颤抖的右手,这才敢触碰幼貂僵硬的躯体。当触及项圈上那枚青铜铃时,铃舌卡在"破"字凹槽中的异响,让他想起天宝元年冬夜——破军第一次循着火硝味找到敌踪时,铃铛也是这般卡在冰缝里发出闷响。
血色月光下,雪貂半阖的眼睑凝着冰晶。崔衍用拇指拭去冰粒的动作,比擦拭御赐宝剑还要轻柔。他突然扯开胸甲暗袋,掏出珍藏的肉干——那是破军最爱叼着玩的鹿肉条,此刻却只能碎成齑粉,混着温热血泪洒在貂尸周围。
"将军..."亲兵递来麻布的手停在半空。他们从未见过崔衍这般神情:素来凌厉的眉弓低垂如折戟,被刀疤贯穿的右眼隐隐泛红,却始终没有水光——朔方军的铁律,活人没资格为死者落泪。
崔衍突然拔出横刀,刀锋削下自己一缕鬓发。白发缠上貂颈时,他想起破军幼时总爱撕咬他的发梢磨牙。冰凉的刀刃贴着雪貂心口划过,取出的不是惯常的密信铜管,而是半枚染血的户部军粮印。
"原来你早发现了。"他对着再也无法回应的小兽呢喃,将铜印狠狠按进掌心。当亲兵欲上前收敛尸体时,崔衍突然暴喝:"退下!"嘶哑的尾音惊落满树寒霜,惊得七杀与幸存的贪狼在药篓里发出幼犬般的悲鸣。
最后一片枯叶落地时,崔衍用战袍裹住破军,埋进了王元楷断臂掘出的土坑。新坟无碑,唯有横刀劈出的三道刻痕——朔方军祭奠无名英灵的暗号。转身时,他玄甲肩头残留的貂毛在月光下泛着银辉,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天宝元年深冬,崔衍率朔方军剿灭陇西马匪。当他的横刀劈开寨门时,母貂正用最后力气将三只幼崽推进地窖。血色残阳里,刚睁眼的雪貂幼崽蜷缩在土匪藏匿火硝的木箱中,粉鼻沾满硫磺粉末。
"将军,这畜牲咬人!"亲兵举刀欲砍,却被崔衍的刀鞘格开。他扯下染血的披风裹住幼貂,玄甲上还沾着母貂垂死挣扎时的抓痕:"带回去,当个警醒。"崔衍见母貂被杀,三只幼貂娇弱可爱,心下不忍,便抱回豢养。
第一只雪貂通体银白,唯额间有簇赤毛如箭矢。,起名破军。崔衍发现它对血腥味异常敏感,能在三丈外辨出伤者。天宝三载春,吐蕃细作夜袭粮仓,破军循着火硝味追踪三十里,在河滩芦苇丛中揪出藏匿的敌探。
"这小东西比斥候营的细犬管用。"崔衍用突厥金雕的尾羽制成项圈,坠着刻"破"字的青铜铃。每逢战事,破军便蹲在他肩甲吞食特制的肉干——用孙思邈配制的止血药粉混合鹿肉糜,使其嗅觉保持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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