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居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最后一桌客人始终未走。
斗笠客独坐角落,青灰色的粗布麻衣与店内暖融融的气氛格格不入。他面前的铜锅早已熄火,却仍用长筷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凝固的红油,筷尖与碗沿相碰,发出规律的"叮——叮——"声。
"客官,我们要打烊了。"阿沅抱着算盘走近,笑容甜美。
斗笠客突然抬头——烛光映亮他下半张脸的瞬间,阿沅的算盘"啪嗒"落地。那人从鼻梁到脖颈布满蜈蚣状的陈旧烫伤,扭曲的疤痕让他的笑容显得格外狰狞。
"小姑娘......"他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刮过磨刀石,"你师父没教过你,子时才是吃火锅的好时辰?"
柜台后的孙思邈猛然抬头。
老道的瞳孔骤缩——斗笠客拨弄红油的手法,分明是三十年前龙虎山"点灯问卦"的起手式!他疾步上前,袖中雷击木符已滑至掌心。
"这位道友......"
话未说完,斗笠客突然掀开斗笠。烛火"呼"地变成惨绿色,将他那张可怖的脸照得如同鬼魅。更骇人的是,墙上他的影子竟比本体快了一拍——那影子先于他本人抬手,五指如钩抓向阿沅咽喉!
苏晚的剑比影子更快。
寒光闪过,剑锋穿过虚影钉入墙壁。真正的斗笠客却仍坐在原位,正用筷子夹起片半生不熟的羊肉:"师兄收的好徒弟啊。"
油灯突然全部熄灭。
黑暗中,斗笠客怀中亮起幽蓝的光——他竟掏出了本《南诏蛊录》的抄本!泛黄的纸页无风自动,停在画着忘忧居布局的那一页。
"当年你烧了真本......"他指尖划过图纸上标红的灶台位置,"可曾想过我会重绘?"
斗笠客的筷子尖蘸着凝固的牛油,在桌面缓缓画出一个残缺的八卦。
油线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橘红色,像未干的血迹。他左手掐诀,食指突然在"离"位一叩——
"咚!"
整张柏木桌案猛地一颤,碗盘跳动间,铜锅里的残汤竟逆时针旋转起来,浮油渐渐聚成三枚铜钱状的圆斑。
"坎上离下......"孙思邈的白须无风自动,"未济卦。"
老道袖中的雷击木符已经捏出裂纹。这是龙虎山秘传的"油灯卦",唯有三十年前那批亲传弟子才知晓——而眼前这人用的,分明是改良过的邪派手法!
阿沅突然捂住心口倒退两步。
桌上油卦的"未济"三爻正在扭曲变形,最上方的阳爻裂开,渗出蓝莹莹的液体。斗笠客的疤痕脸在烛光下明灭,嘶哑的声音像钝刀刮骨:
"火在水上,事必不成......"他腐烂的嘴角扯出个笑,"师兄的忘忧居,怕是又要烧第二次。"
苏晚的剑已出鞘三寸,却见那三枚"油钱"突然立起,滴溜溜转着向她飞来!剑锋斩过,铜钱状的油滴竟一分为二,变成六枚更小的凶卦——
是"火水未济"变"山水蒙"!
孙思邈的藤杖重重顿地。
杖头镶嵌的陨铁片蓝光大盛,将飞溅的油滴定格在半空。老道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向油卦,血珠与油滴相触的刹那——
"轰!"
所有烛火暴涨三尺,火焰由黄转青。斗笠客的斗笠被气浪掀飞,露出爬满蛊虫的头皮。那些蓝莹莹的甲虫在强光下疯狂逃窜,有几只竟钻回他脸上的疤痕里!
"你根本不是人!"崔衍的横刀劈下,"是蛊虫披着人皮!"
刀锋斩落的瞬间,斗笠客的躯体突然塌陷。
破败的人皮里涌出数百只蓝眼蜈蚣,却在触及地面油卦时齐齐僵住——那些油线不知何时已组成个完整的雷纹!
千钧一发之际,后山传来震耳欲聋的雷鸣。
后窗突然洞开,九道电光破窗而入,精准击中每只蜈蚣。斗笠客怀中的《蛊录》突然自燃,火光照亮他惊恐的脸——那根本不是烫伤,而是密密麻麻的蛊虫在皮下蠕动!
夜风卷着片焦黄的符纸飘入,
正落在卦象中央。纸上朱砂画的五雷印与油卦完美重合,整间屋子顿时电蛇游走。
"不!这不可能......"
他的惨叫戛然而止。寅时的晨光穿透窗纸,照在空荡荡的座位上,只余一顶斗笠和半碗凝冻的红油。油面上,映出张天师踏雪而来的倒影。
当最后一只蜈蚣化为焦炭时,门外雪地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张天师的声音混着酒香飘进来:
"用我的五雷符煮火锅......"
"师兄还是这么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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