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六鐤带着三个剑冢弟子坐在最中间的八仙桌旁,他腰间玉牌随呼吸轻撞桌沿,发出细碎的清响。
"那船行至鄱阳湖中央,月被云遮得只剩指甲盖大的光。"陆九渊屈指敲了敲桌案,声音陡然压低,像在说个只有江风听得见的秘密,"舱门忽的被推开,吴家剑冠吴六鐤立在船头,青衫下摆沾着半片未干的酒渍——他昨夜在安庆楼与人赌酒,赢了二十坛女儿红。"
堂下传来抽气声。
吴六鐤的眉峰微微一蹙,原本搭在桌沿的手指蜷起,指节轻轻叩了叩木纹。
他身侧的年轻剑手按捺不住,正要开口,却被他用肘尖悄悄顶了回去。
"船尾忽然传来桨声。"陆九渊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堂中茶盏叮当,"二十艘乌篷船从雾里钻出来,船头立着十二杆黑旗——是鄱阳水匪'断江龙'的标记。
为首的水匪举着鬼头刀狂笑,说要拿世子的项上人头换三州盐引。"
他抓起案上茶碗灌了口冷茶,喉结滚动时眼里燃着光:"这时吴六鐤笑了,从船舷摘下根竹篙——不是剑,是篙。"
"篙?"后排有个卖菜的老汉忍不住喊出声,"剑冠不用剑用竹篙?"
"用剑?"陆九渊反问,指节敲了敲自己太阳穴,"吴六鐤说,剑是杀器,篙是活计。
水匪在船上,他便用船上的东西。"他突然抄起案边的算盘作势一挑,"那竹篙尖儿点在船板上,借力腾起两丈高,篙尾扫过最前头的乌篷船——"
"咔嚓!"
堂中不知谁拍了下桌子,惊得窗纸簌簌响。
陆九渊的声音裹着风声:"那船篷像被巨手撕开的油皮纸,碎木片飞起来足有半人高。
水匪的鬼头刀还举在半空,就被篙头戳中手腕,刀当啷坠进江里。"
吴六鐤的掌心慢慢沁出薄汗。
他记得那夜自己确实喝了二十坛酒,确实用竹篙挑了船篷——可这说书人连他青衫上酒渍的位置都分毫不差,仿佛当时就蹲在船尾。
"十二艘船,半柱香时间。"陆九渊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吴六鐤折了三根竹篙,水匪的血把鄱阳湖染成了赤红色。"他忽然笑出声,"事后有人问他,剑冢弟子用篙算不算丢份儿?
他说,能把事儿办妥的,才叫剑冠。"
堂下爆发出喝彩。
卖菜老汉拍着大腿喊"痛快",老刀客仰头灌了口酒,酒液顺着胡子往下淌。
吴六鐤身侧的年轻剑手终于按捺不住,凑到他耳边:"师兄,这...这比咱们口传的还细。"
吴六鐤没搭话。
他盯着陆九渊腰间的醒木,那方檀木被摸得油亮,像块凝着故事的琥珀。
"可真正的热闹,才刚开场。"陆九渊的声音突然沉下来,目光扫过堂中,最后落在吴六鐤脸上,"水匪退了,世子要赏吴六鐤黄金百两。
他却盯着江对岸的芦苇荡,说:'有人在看。
'"
"唰——"
不知谁的茶碗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陆九渊弯腰拾起一片瓷片,对着光:"那是个穿粗布短打的老头,蹲在芦苇丛里啃炊饼。
吴六鐤的竹篙尖儿抵上他后颈时,他还在嚼饼,含糊道:'小友手劲儿不错,可惜慢了半息。
'"
"老头是谁?"前排的茶客急得直搓手。
"老剑神李錞罡。"陆九渊一字一顿,"十年前以一剑斩落北漠三鹰,五年前在武当山巅与冲虚道长论剑,说'剑气无锋,情丝未断'——他退隐江湖时,把剑埋在了鄱阳湖底。"
吴六鐤的脊背突然绷直。
他想起剑冢典籍里的记载:李錞罡退隐前曾留书,说"若有后辈能在鄱阳湖畔寻到我,便赠他三式剑招"。
可近十年里,吴家派去的剑冠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
"李錞罡摸出块炊饼塞给吴六鐤:'饿了吧?
'吴六鐤的竹篙抖得像风中芦苇——他能感觉到,这老头身上的剑气比他见过的所有剑都锋利。"陆九渊的手指在桌案上划出一道弧,"然后李錞罡说:'你护世子,我也护世子。
但你用篙,我用剑。
'"
"剑在哪儿?"年轻剑手脱口而出。
"在江里。"陆九渊指向窗外的渭水,"他弯腰拾起块碎石,往江里一丢。
'咚'的一声,三里外的湖面突然炸开——埋了五年的剑,自己从泥里钻出来了!"
堂中瞬间死寂。
吴六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剑冢有训,剑若离主三年,便会失了灵性。
可李錞罡的剑埋了五年,竟还能应主召!
"那剑破水而出时,月亮刚好从云里钻出来。"陆九渊的声音发颤,像是亲眼见过那场面,"剑身映着月光,亮得能照见江底的游鱼。
李錞罡接剑的动作慢得像在哄孩子,他说:'老伙计,委屈你了。
'"
"然后呢?"卖菜老汉攥着桌布,指节发白。
"然后他挥剑了。"陆九渊突然站起来,衣襟被穿堂风掀起,"不是刺,不是劈,是...是画了道弧。"他的手臂在半空划出银亮的轨迹,"那剑带着江风,带着月光,带着十年没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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