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楼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
不知谁先低骂了句"好个忘恩负义",声浪便如潮水般漫开。
阿紫攥着帕子的手青筋直跳,白展堂的点穴手终于按在桌上,震得茶碗叮当响。
铁笛先生长叹一声,袍角扫过满地算盘珠,发出细碎的响。
陆九渊望着台下泛红的眼眶,将醒木轻轻一收。
案头的话本被风翻到下一页,墨迹未干的"飞刀"二字,正浸在阿紫滴下的泪里。
茶盏碎裂的脆响还在梁间回荡,松鹤楼的空气先炸成一片声浪。
"好个龙啸云!"最前排的老茶客拍着桌子直颤,茶渍顺着他花白的胡子往下淌,"当年李探花救他命时,他跪地上磕的响头能砸出坑,如今倒举剑捅兄弟心窝子!"
"诗音姑娘多傻啊......"后排穿蓝布衫的妇人抹着眼睛,帕子早湿成一团,"那镯子我见她戴了二十年,原以为是夫妻信物,合着是心头血凝成的。"
角落里的年轻剑客突然"呛啷"抽出半柄剑,剑穗上的红绸子扫翻了茶碗:"这等腌臜事,某这就去兴云庄替李探花讨个公道!"
铁笛先生的长须被气浪掀得乱颤,枯瘦的手指重重叩在桌沿:"痴儿!
李探花要的是公道么?
他要的是......"话没说完便重重叹了口气,袖中铁笛发出闷闷的嗡鸣。
阿紫攥着帕子的手终于松开,绣坏的并蒂莲上印着深深的指痕。
她忽然站起来,凳脚刮得青石板吱呀响:"那林诗音呢?
她就该受一辈子委屈?"
白展堂的手还悬在半空——他本想点住那剑客的穴,此刻倒先泄了力,葵花点穴手的姿势僵成个滑稽的兰花指。
佟湘玉蹲在地上捡算盘珠,可捡着捡着就停了,珠子从指缝里骨碌碌滚回原处,她望着台上陆九渊的影子,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陆九渊垂眼望着案上的泪渍,听着这些声音像潮水般漫过耳际。
他看见老茶客眼里的灼痛,看见妇人怀里奶娃被吓醒的抽噎,看见剑客剑尖抖得像秋日芦苇。
"各位。"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往日低了三分,却像块沉石投入沸锅。
满场喧哗应声而止,只余烛芯"噼啪"爆响,惊得梁上麻雀扑棱棱撞在窗纸上。
陆九渊伸手抚过话本上"飞刀"二字,墨迹沾了指腹:"李寻欢知道龙啸云在骗他,龙啸云知道李寻欢在装傻,林诗音知道自己在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答案。
可这世间事,哪有绝对的对错?"
松鹤楼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得布帘哗啦啦响。
老茶客的手慢慢从桌沿收回来,胡子还在抖,却不是因为愤怒;妇人把奶娃往怀里拢了拢,眼泪还挂着,却不再往下掉;剑客的剑"当啷"落回鞘里,剑穗上的红绸子蔫蔫地垂着。
"李探花守的是'义'。"陆九渊指尖点在"飞刀"上,"当年龙啸云救他三次,他便用一辈子来还——哪怕这义,要拿命来垫。"他又点向"兴云庄"三个字,"龙啸云守的是'家'。
他见过马匪屠庄的血,听过盐枭砍人的响,他觉得让林诗音穿金戴银,就是守住了他能给的所有安稳。"
铁笛先生突然抚掌:"好个'义'与'家'!
老叟当年在漠北见李探花挡毒箭,只道是侠骨;今日才知,这侠骨里还裹着钝刀割肉的疼。"
"那林姑娘呢?"阿紫的声音细得像蚊鸣,可满场都听见了。
她盯着陆九渊案头的泪渍,那滴泪正慢慢渗进纸里,把"诗音"二字晕成两团模糊的墨,"她守的是什么?"
陆九渊抬头看向阿紫。
这姑娘总爱穿紫衫,此刻却像株被霜打了的紫杜鹃,眼尾还沾着泪星子。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街角,她蹲在卖糖葫芦的摊子前看了许久,最终摸出个铜板买给街边小乞儿——原来她不是爱热闹,是见不得人受苦。
"她守的是'心'。"陆九渊说,"可这世上最熬人的,就是守着一颗醒着的、却偏要装睡的心。"
满场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摇晃的轻响。
不知谁先叹了口气,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像春冰初融时的裂响。
老茶客摸出旱烟袋,火折子擦了三次才点着,青烟里飘出半句:"这么说......倒没个对错了?"
"错的从来不是人。"陆九渊将醒木轻轻一推,那方黑檀木在案上转了半圈,"是这江湖的规矩,是这世道的秤——有人要拿义来称,有人要拿家来量,有人要拿心来比。
可这秤砣,从来不在别人手里。"
"那先生您说,站在谁的角度才是对?"年轻剑客突然抱拳,剑穗上的红绸子被他攥得发皱,"若换作您是李探花,是走还是留?"
"答案在各位心里。"他说,伸手将话本合上,"等哪天各位也遇到要拿命来量的事,自然就懂了。"
台下突然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老茶客的旱烟烧到了手指,他"嘶"地一缩手,倒把掌声带得更响了;妇人把奶娃举高,小娃娃挥舞着肉乎乎的手,倒像是在鼓掌;铁笛先生抚着长须笑,铁笛在袖中发出清越的颤音,倒比掌声更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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