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的烛火在风里晃了晃，将李斯的影子投在素白的纱帘上，像团扭曲的墨渍。
他盯着案头那半卷未写完的帛书，笔尖在"荀况"二字上戳出个洞，墨迹顺着绢帛纹路渗开，倒像是滴凝固的血。
"大人。"随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桑海书商送来新抄本，说是那说书人今日讲的《三妖乱商》续章。"
李斯的指节抵在案上，骨节泛白。
他想起方才在学宫门口，门童战战兢兢说"先生听书去了"时，雕花窗棂后荀子的影子——那老头捧着《封神演义》抄本时的专注，像极了当年与韩非论道的模样。
韩非死在云阳狱的那天，荀子也是这样捧着《孤愤》，指节把竹简勒出深痕。
"呈上来。"他声音发哑，接过随从递来的抄本。
泛黄的纸页上，"九尾妖狐苏妲己"几个字力透纸背，墨迹未干处还带着松烟墨的腥气。
李斯突然将抄本攥成一团，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韩非曾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可这老头......"他喉结滚动，"他分明在看这些怪力乱神！"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三更了。
李斯忽然扯过案上的帛书，笔锋重重落下："着桑海令，查有间客栈说书人来历。"墨迹未干，他又添了句，"尤其是与荀况、韩非相关的旧人。"
儒家学宫的书阁后，青石板路上落满桃花。
颜路捧着盏青瓷茶盏，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子房，你说那说书人讲的'女娲补天'，与《山海经》里的记载倒有三分像。"
张良倚着廊柱，月光在他腰间的韩王剑穗上流转："不止三分。"他屈指弹了弹颜路手里的茶盏，"今日那'三妖奉女娲法旨祸商'的说法，连我都险些信了——你记不记得，老师当年讲《尚书》时，曾说'商纣之失，非独一人之过'？"
颜路的眼尾微微弯起："你是说，说书人把'天命'二字，拆成了三个妖？"
"嘘。"张良突然竖起食指。
书阁正门的铜环被人重重扣响，伏念的玄色广袖扫过廊下的兰草。
他扶了扶头顶的玉冠，冠上的东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颜路、子房，成何体统？"他的声音像块冰，"儒家以六艺为本，那说书人胡诌神魔，不过是市井俚语，你们竟也当真？"
颜路慌忙将茶盏藏在身后，耳尖泛红："伏师兄，我们不过是......"
"不过是被旁门左道迷了眼。"伏念打断他，广袖一振，带落几片桃花，"老师近日沉迷听书，你们也跟着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玦，那是儒家历代掌门的信物，"当年孔子删《诗》《书》，定《礼》《乐》，为的就是去芜存菁。
若人人都信这些怪力乱神......"他突然住了口，因为看见李斯正从月洞门处走来，玄色深衣上的金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伏掌门。"李斯拱了拱手，目光扫过三人，"方才在学宫门外，荀先生又拒见了。"
伏念的脊背挺得更直："老师年事已高，近日确实倦怠见客。"他顿了顿，"倒是李大人，若论治国之策，儒家《大学》《中庸》远比那些神魔故事有用。"
李斯笑了笑，目光却落在颜路藏在身后的茶盏上——盏沿沾着半枚桃花瓣，与方才在驿馆见到的抄本上的墨迹，竟是同一种胭脂色。"伏掌门说得是。"他的声音温和，眼尾却微微下垂，"只是荀先生从前最厌弃'怪力乱神'，如今却......"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伏念的玉玦突然发出"咔"的轻响——他捏得太用力了。
有间客栈的后巷传来梆子声时，陆九渊正把醒木往桌上一磕。
谢卓颜端着热粥进来，碗沿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的眉眼："李斯的人在茶棚蹲了半日，方才买走了五本《封神》抄本。"
陆九渊摸了摸袖中那截红绳——那是谢卓颜今早系给他的，还带着她腕间的暖香。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像春蚕啃食桑叶："儒家因果线交织完成度：41%。
检测到'白马非马'论触发条件。"
"白马非马？"他喃喃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醒木的纹路。
白展堂从房梁上翻下来，落地时连一片瓦都没响："陆先生，孔家那小公子明日要踢馆，说要拿'白马非马'辩倒你。"他眨了眨眼，"我偷听到的，那小公子说，'说书人若连公孙龙的论辩都破不了，算什么舌战江湖？
'"
陆九渊的醒木突然发出"嗡"的轻鸣。
他望着案头的《封神》抄本，抄本边缘被翻得卷了毛边，像极了当年在现代书摊上看到的旧武侠小说。"白马非马么？"他笑了，眼尾的褶子里全是光，"倒要看看，是公孙龙的嘴皮子硬，还是我的醒木响。"
谢卓颜把粥碗推到他手边，指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需要我去备些竹简？"
"不用。"陆九渊夹起颗莲子放进嘴里，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有些道理，用嘴说比用竹简写明白。"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得像是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因果线即将交汇。"
后巷的卖花担子开始吆喝，卖的是新开的碧桃。
陆九渊忽然想起李斯在驿馆里捏碎的茶盏，想起伏念捏碎的玉玦，想起张良眼底那丝若有若无的光——这些碎片，终究要在他的醒木下，拼成一幅更大的江湖。
他摸了摸腰间的醒木，那是用千年乌木刻的，纹路像极了商周青铜器上的云雷纹。
明日，当孔家小公子捧着"白马非马"的论辩来踢馆时，他会用这方醒木，敲碎所有故纸堆里的陈言。
毕竟——陆九渊望着窗台上停着的蝴蝶，那蝴蝶翅膀上的斑纹，竟与《封神》里记载的"青鸾"有七分相似——这江湖，本就是要靠嘴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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