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请看,”她引我至窗边一张宽大的画案前。案上铺着一张雪白宣纸,墨迹未干,画的正是窗外一角桃林,笔法精妙,气韵生动。她执起一支细笔,蘸了朱砂,在画中桃树枝头点染几朵娇花。笔尖落纸的刹那,窗外一株桃树相应的枝头,几朵原本含苞的花蕾,竟应声“噗”地绽放开来!花瓣舒展,色泽瞬间由淡粉转为艳红,娇艳欲滴!
我惊得倒退一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寒意瞬间透衣而入。
素纨回眸,眼中笑意盈盈,带着一丝顽皮:“公子莫惊。此间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皆与奴家心意相通。画中生,则园中生;画中灭……”她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绽开,更显明媚,“公子觉得有趣么?”
我心头疑云密布,这“心意相通”四字,听来却隐隐透着不祥。再看她点染朱砂的指尖,不知何时竟染上了一抹极淡的红色,如同沾了未干的胭脂。她似乎浑然不觉。
日影在嬉笑谈诗、赏画观花中悄然西斜。画中的春日似乎格外悠长,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素纨的陪伴温柔解语,这方天地隔绝了尘世的寒冷与纷扰,美好得令人沉溺。我几乎要忘却古寺的阴森与老僧的警告,只愿长留此间。
素纨引我至绣楼深处一间雅致卧房,锦帐绣衾,熏香袅袅。“公子且安歇,明日园中芍药将开,奴家为公子簪花。”她声音轻柔,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倦意如潮水般涌来。我躺在柔软的锦衾中,鼻尖萦绕着那挥之不去的甜腻桃香,意识渐渐模糊。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还有若有若无的……叹息?那叹息声幽幽怨怨,竟有几分熟悉,像极了初入画时,画中女子透出的那股哀愁。我挣扎着想睁眼,眼皮却沉重如山。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凄厉尖锐的鸦啼,如同淬了冰的锥子,猛地刺破甜梦!
我一个激灵,彻底惊醒。窗外依旧是画中永恒的春日黄昏,光线昏蒙。但那股令人昏沉的甜香似乎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淡的、难以言喻的……陈旧颜料和朽木混合的尘封气息。
素纨不在房中。我起身推门而出,绣楼内寂静无声。一种莫名的不安驱使我,踏着铺满落花的小径,向白日里作画的那处窗边走去。
画案还在原处,上面铺着的,却不再是白日里那张点染桃花的画作!而是一幅……未完成的画。
画纸泛着陈旧的黄色,边缘破损。画的内容触目惊心:一片焦黑扭曲的桃林,枝干如鬼爪般虬结,没有花朵,只有零星的、暗红色的斑点,如同凝固的血迹。焦林深处,是那座熟悉的绣楼,却已倾颓大半,断壁残垣间布满蛛网。楼前,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跪在地上,双臂伸向天空,姿态绝望。画的左下方,还有大片刺目的空白。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画中那跪地女子的衣裙,竟用了极其厚重粘稠的暗红色颜料涂抹,那颜色浓得化不开,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一种湿漉漉的、令人作呕的油光,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气!
我胃里一阵翻搅,猛地想起素纨点染桃花时指尖那抹可疑的红色。难道……难道这画中的暗红……
“公子醒了?”素纨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骇然转身。她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廊下阴影中,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那笑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僵硬。她换了一身衣裙,依旧是素雅的白色,但袖口和下摆处,却沾染了几点深褐色的污渍,如同泼溅的墨点,又似……干涸的血迹。
“夜深露重,公子还是回房歇息吧。”她向前一步,伸出手来,想拉我的衣袖。
就在她靠近的刹那,借着廊下微弱的光,我骇然看见——她那原本完美无瑕的右手食指指尖,竟有一小块皮肤破损了!破损处没有流血,而是露出底下一种……一种粗糙的、灰黄色的质地!如同年代久远、颜料剥落后露出的画布底子!更有一缕极细的、深红色的“丝线”,正从那破损处极其缓慢地渗出来,蜿蜒而下,在她白皙的指尖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那不是血!
那是……未干的、粘稠的颜料!
我如同被毒蝎蜇中,猛地甩开她的手,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寒意瞬间刺透骨髓!
“你……你不是人!这画……这地方……”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喉咙,声音嘶哑变形。
素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渗出的深红“颜料”,再抬起头时,那双清澈的眼眸已变得一片冰冷空洞,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她周身那股温婉柔和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森刺骨的怨毒与……一种濒临破碎的绝望。
“不是人?”她轻轻重复着,声音如同冰片碎裂,“是啊……我早就不是了……”她缓缓抬起那只破损的手指,痴痴地看着那缕缓缓渗出的深红,“这画……困了我一百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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