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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葬岗深处,古槐盘虬,乌鸦聒噪。柳承宗寻到一处背阴的老坟,坟头歪着一块无字残碑。他按着胸口那股刺骨的寒气指引,扑倒在冰冷的残碑前,额头重重磕在潮湿的腐叶上。
“爹!儿子来了!带儿子下去!”他嘶声喊着,将爹那件破棉袄紧紧捂在脸上,贪婪地嗅着那残留的、混合着泥土和死亡气息的爹的味道。
一股浓得令人窒息的阴寒雾气,毫无征兆地从坟茔深处、从地底渗出,瞬间将他包裹!雾气冰冷刺骨,带着浓烈的土腥和腐朽气息。柳承宗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猛地向下一沉,仿佛坠入无底深渊!耳边是尖锐的呼啸,无数冰冷的、滑腻的、如同蛇信子般的东西擦过他的皮肤。下坠,无休止的下坠,直到“噗通”一声,重重摔在一片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寒气刺骨,比乱葬岗的冬夜更甚百倍。柳承宗挣扎着睁开眼。眼前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灰暗长街,街道两旁是影影绰绰、破败不堪的古旧房屋,歪歪斜斜,门窗黑洞洞,如同无数张开的巨口。空中弥漫着灰蒙蒙的雾气,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惨淡的微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路是青黑色的,像是用无数冰冷的碎石铺就,踩上去硌脚又湿滑。长街上,影影绰绰地飘荡着许多“人”。他们大多穿着各朝各代的破旧衣衫,面色青灰,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无声无息地移动着,带起阵阵阴风。
这就是阴间?柳承宗打了个寒颤,胸口那股属于爹的寒气却猛地一振,像指南针一样指向长街深处。他咬紧牙关,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和刺骨的阴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雾气稍散,露出一座巍峨森严的府衙。黑沉沉的巨大门楼,高耸的黑色石阶,两扇巨大的、钉满碗口大铜钉的乌木大门紧紧关闭。门楣上挂着一块巨大的黑底匾额,上面三个血淋淋的大字,仿佛用未干的人血写成——**城隍司**!
门口两侧,立着两排阴兵鬼差。个个身高丈余,青面獠牙,眼如铜铃,或手持钢叉,或拖着沉重的铁链。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和硫磺味,冰冷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他们那毫无生气的眼珠,齐刷刷地转向蹒跚而来的柳承宗。
“呔!何方游魂?敢擅闯城隍重地!”一个头目模样的鬼差,脸上横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声如破锣,震得柳承宗耳膜嗡嗡作响。他手中的钢叉一横,叉尖闪着幽蓝的寒光,直指柳承宗咽喉!
柳承宗被那冲天的煞气逼得倒退一步,胸口寒气翻腾。他猛地想起爹在拔舌小狱的惨状,一股悲愤直冲脑门!他非但不退,反而挺直了佝偻的脊梁,将怀中爹那件破棉袄高高举起,嘶声喊道:“潍县柳树屯柳承宗!代父伸冤!状告阳世豪强刘世仁,勾结阴司城隍、郡司,篡改地契,贪墨钱财,屈害人命!求城隍老爷明察!”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来自九幽深处的怨毒和决绝,竟盖过了鬼差的咆哮,在死寂的城隍司门前回荡。那些麻木飘荡的游魂似乎都被这声音惊动,停下脚步,空洞的眼神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刀疤鬼差铜铃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浓浓的嘲弄和不耐:“哼!又是阳间那点破事!滚!城隍老爷没空理你这等刁魂!”钢叉往前一递,冰冷的叉尖几乎触到柳承宗的鼻尖,寒气刺得他脸皮生疼。
柳承宗双目赤红,不退反进,竟用胸膛抵住那冰冷的叉尖,嘶吼道:“我爹柳老栓,被你们拔了舌头!冤魂不散!今日不告倒刘剥皮,不掀翻这枉死城!我柳承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找死!”刀疤鬼差勃然大怒,钢叉就要发力捅穿这个不知死活的生魂。
“住手!”一个阴恻恻、慢悠悠的声音从大门内传来。乌木大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青色绸袍、头戴皂隶小帽、面皮焦黄如同烟熏过的矮胖身影踱了出来。他手里捏着一串油腻腻的黑色算盘珠,三角眼眯缝着,上下打量着柳承宗,嘴角挂着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哟,生魂告状?稀罕事。”他声音尖细,像指甲刮过玻璃,“告谁啊?可有状纸?这阴司衙门,可不比阳间,空口白牙可不行。”
柳承宗心知这就是爹提过的、专管收“门包”的鬼吏。他强压怒火,从怀里掏出仅剩的三枚被汗水浸透的铜钱,双手奉上:“小…小人来得匆忙,只有这点阳世薄财,孝敬老爷行个方便…”
那鬼吏三角眼瞥了一眼柳承宗手心里那三枚可怜巴巴的铜钱,嘴角的讥笑更浓了。他慢条斯理地拨弄了一下油腻的算盘珠,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啧啧,三枚铜钱?打发叫花子呢?”鬼吏拖长了音调,三角眼里闪烁着贪婪和戏谑的光,“你可知,这阴司的‘门路’、‘打点’、‘润笔’,哪一样不要真金白银?阳间的银子在这下面,就是废纸!得用这个——”他捻了捻手指,做了个点钱的动作,“阴德!香火!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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