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西郊有座破败城隍庙,不知何年断了香火。庙门倾颓,野草蔓生,泥塑的神像半张脸塌陷下去,空洞的眼窝里盘踞着蛛网,森然注视着闯入的活物。书生王生屡试不第,囊空如洗,走投无路之下,只得硬着头皮钻进了这荒庙栖身,权当个遮风避雨的去处。
起初几日,倒也无事。王生白日里靠着破窗苦读,夜里便蜷缩在神案下,盖着件单薄的旧衣。这夜三更时分,窗外月华如练,清冷地泼洒在残砖碎瓦之上。他腹中饥饿难耐,辗转反侧,忽觉一股奇异的暖风拂过面颊,风中竟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脂粉甜香。他正自惊疑,耳畔陡然传来一阵细碎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竟似踏着月光而来。
王生心头狂跳,屏住呼吸,透过神案底下的缝隙向外窥视。只见一位女子袅袅婷婷步入庙中,身着素白罗裙,体态轻盈曼妙。她背对月光,面容模糊不清,只觉轮廓姣好。那女子走到庙堂中央,竟兀自起舞,长袖飘拂,旋舞如风,身影在清冷月光下摇曳生姿,仿佛月宫仙子谪落凡尘。王生一时竟看得痴了,浑然忘了恐惧。
然而好景不长。女子舞得正酣,身子猛地一顿,发出“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扭转过头颈,朝着王生藏匿的神案方向望来。月光终于照清了她的脸——哪里是什么月貌花容!那脸上皮肉大半剥蚀,露出森森白骨,眼眶处是两团浓稠如墨汁的黑洞,嘴角却向上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分明是在笑!
“呃……”王生喉头一紧,魂飞魄散,牙关咯咯作响,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冻得他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女鬼喉中发出“嗬嗬”的怪响,猛地抬起双手!那十根指甲骤然暴长,漆黑尖锐,竟达三寸有余,闪着金属般的寒光。她俯下身子,四肢着地,指甲刮擦着冰冷的地砖,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喀啦…喀啦…”声,如同铁钩在朽木上拖行。她以这种非人的姿态,朝着神案下王生藏匿之处,一步一步,爬了过来!每一步都带着地砖细微的震动,每一步都碾在王生绷紧欲断的心弦之上。
王生惊怖至极,脑中一片空白,浑身血液都似凝固了。就在那青黑枯爪即将探入神案之下的刹那,他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蛮力,猛地向旁侧一滚!“哗啦”一声撞翻了角落里一堆朽烂的蒲团,连滚带爬地向庙门方向扑去。背后,指甲刮地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狂乱,夹杂着尖利的嘶鸣,如影随形!
王生亡命狂奔,冲出庙门,一头扎进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身后那“喀啦喀啦”的追索之声竟也跟出了庙门,穷追不舍,仿佛附骨之蛆。他慌不择路,只觉肺如火烧,双腿灌铅,眼看那追魂的声响越来越近,几乎要贴上后颈。
千钧一发之际,王生脚下一绊,竟是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他心胆俱裂,闭目待死。可就在他倒地的瞬间,那催命的“喀啦”声竟戛然而止!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他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身后空空荡荡,只有无边的黑暗和远处破庙模糊狰狞的轮廓。那女鬼,竟真的没有追出庙门!王生瘫软在地,冷汗浸透单衣,夜风一吹,冷得他牙齿打颤。他不敢停留,挣扎爬起,深一脚浅一脚地逃向远处微弱的灯火人家,直到鸡鸣破晓,才敢回头。
次日天光大亮,王生心有余悸,再不敢回那庙里取他那点可怜家当。可转念一想,包袱里还有几册旧书和仅剩的几枚铜钱,终是不舍。他纠集了附近几个胆大的闲汉,手持棍棒,硬着头皮重返城隍庙。
庙内景象与他昨夜所见并无二致,神像依旧,蛛网依旧。他壮着胆子摸索到昨夜藏身的神案之下,伸手去够自己的包袱。指尖触到的却并非布帛,而是一个冰冷坚硬、边缘圆润之物!他心头一凛,掏出来一看,竟是一个黄澄澄的金元宝!沉甸甸地压在掌心,在昏暗中兀自反射着诱人的微光,只是那光泽带着一种不祥的青绿,仿佛从湿冷的墓穴深处掘出。
众人围拢过来,无不啧啧称奇,眼中流露出贪婪与艳羡。王生捧着元宝,昨夜的惊怖竟如潮水般退去大半,一股灼热的气流在胸中翻涌。他喃喃自语:“此乃天赐…天赐啊!险境之中方得横财,古人诚不我欺!” 那元宝冰冷的触感此刻竟变得温润起来,丝丝缕缕的热度顺着指尖蔓延,暖了他一夜受惊的心肠。他小心地将其纳入怀中,贴着心口,那沉甸甸的分量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至于那破旧的包袱和几本圣贤书,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当夜,王生怀揣着那锭来历不明的金元宝,宿在城中一家简陋的客栈里。他点了酒菜,自斟自酌。酒入愁肠,渐渐化开白日里强压下的惊悸,一种奇异的亢奋升腾起来。他摸着怀中那硬物,思绪万千:金榜题名固然好,可这沉甸甸的金子,岂非是更实在的功名?寒窗苦读,皓首穷经,图的是什么?不也是这般黄白之物带来的温饱体面么?这元宝,莫非真是那庙中鬼物所赐的“机缘”?一个离奇大胆的念头在他醉意朦胧的脑中悄然滋生——那鬼物,所求为何?若能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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