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种虚幻的喜悦,仅仅维持了三天。
第三天的清晨,茅十八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给弄醒的。他挣扎着爬起来,习惯性地拿起灶台边的破瓦罐,想去水缸里舀点水喝。走到水缸边,他习惯性地探头往里一看——
缸底空空如也!只剩下缸壁一圈暗黄的水渍!
“嗯?”茅十八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明明记得昨天傍晚缸里还有小半缸浑浊的水!他赶紧又跑到屋外,院子里那个接雨水的大瓦盆里,也只剩下浅浅一层浑浊的泥浆底子。
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他踉跄着跑到村头那口老井边,已经有几个村民围在那里,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完了!彻底干了!”
“一点水星子都没了!这可怎么活啊!”
“昨儿晚上打水还有呢,怎么一夜就…”
茅十八挤到井口,探头往下看。井底漆黑一片,曾经映着天光的水面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湿漉漉、布满干枯青苔的井壁!一股冰冷的、绝望的死气从井底弥漫上来。
“俺家的水缸…也干了!”茅十八失声叫道,声音干涩嘶哑。
“谁家不是呢!”旁边一个老汉重重叹了口气,“邪了门了!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夜之间吸干了似的!”
茅十八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他猛地想起那匣金子!他冲到土炕边,费力地搬开石头,掏出那个黄杨木匣子。匣子入手依旧沉甸甸的。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侥幸,猛地掀开匣盖——
没有金光!
匣子里躺着的,哪里是什么黄澄澄的金砖!分明是三块粗糙的、边缘还带着毛刺的、惨白惨白的纸钱!那纸钱剪成金砖的形状,上面还用劣质的朱砂歪歪扭扭地描画着模糊的图案,透着一股子廉价的丧气!
“啊——!”茅十八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一抖,匣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三块纸钱金砖滚落出来,沾满了地上的灰尘。
假的!全是假的!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比乱葬岗的阴风还要刺骨!他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嗬嗬声。完了!全完了!不仅金子没了,连水也没了!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邻居李大牛带着哭腔的嘶喊:“天杀的!庄稼!俺的庄稼啊!全死光了!”
茅十八浑身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冲出屋门。外面阳光刺眼,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跌跌撞撞跑到自家田边,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彻底僵在了原地!
昨天还勉强带着一丝绿意的禾苗,此刻已尽数枯死!不是寻常的焦黄,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气沉沉的灰黑色!所有的禾苗都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机,叶子僵硬地卷曲着,直挺挺地指向天空,如同一片片插在地里的、干枯的黑色骨刺!整片田地,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和腐烂混合的恶臭!
不止他家!放眼望去,视线所及的所有田地,全都变成了同样的死黑色!整个村子赖以生存的庄稼,在一夜之间,彻底死绝了!
绝望的哭嚎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汇成一片悲怆的海洋。茅十八站在自家田埂上,看着这片象征着死亡和绝境的黑色,听着村民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直灌脚底,将他整个人都冻僵了。
水井干枯,金砖化纸,田禾尽死……三件事如同三道冰冷的枷锁,死死地套住了他。他猛地想起了那个暴雨之夜,想起了那个怀抱骸骨、浑身滴水的白衣女子,想起了她空洞死寂的黑瞳,想起了自己在那乱葬岗潦草掩埋的包裹,想起了她最后那句幽幽的、仿佛带着无尽寒意的话语:“那…匣中之物…便…全数…赠与…恩公…权当…酬谢……”
酬谢?这分明是索命的诅咒!
“是她…是她来了…”茅十八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牙齿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咯咯作响,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他踉跄着后退,仿佛那死黑色的田地会突然伸出无数枯手将他拖进去。他逃也似的冲回自己的破茅屋,砰地一声死死关上房门,还用桌子顶住。他缩在土炕最里面的角落,裹紧那床破被,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那女子冰冷空洞的眼神,和那挥之不去的、如同淤泥深处腐烂水草般的腥气。
暮色四合,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了破败的茅屋。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死一般的寂静。白天村民们的哭嚎早已停歇,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在夜色中蔓延。
茅十八蜷缩在土炕的角落,破被子蒙着头,身体却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五脏六腑。水没了,田毁了,赖以活命的希望彻底断绝,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他那个暴雨之夜的贪婪和背信弃义。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就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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