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震魂摄魄的宣判声,七娘魂魄周围的灰色虚空剧烈扭曲。无数扭曲、狰狞、带着她熟悉针脚痕迹的鬼影骤然浮现!正是她呕心沥血绣出的那些百鬼!青面獠牙的夜叉、裂口长舌的恶鬼、空洞眼窝跳跃磷火的骷髅……它们此刻不再局限于绣布,而是活生生地在这幽冥空间里嘶吼、翻滚、互相撕咬!它们身上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气,与忘川中那些挣扎的亡魂气息相互吸引、碰撞,发出无声的尖啸,将这片区域搅得更加混乱不堪。这些由她一针一线赋予“形”甚至一丝“意”的鬼物,此刻却成了她罪孽的铁证!
“扰乱阴阳纲常,罪无可赦!”那殿堂深处的赤红巨眼猛地亮起,光芒暴涨,刺得七娘的魂魄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滋滋作响,剧痛难忍,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融。“打入无间地狱!永世沉沦,受万鬼噬魂之苦!不得超生!”
“无间地狱”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七娘的意识上。即使她此刻只是一缕新魂,对幽冥之事懵懂无知,那字眼本身蕴含的极致痛苦与永恒绝望,也让她魂魄深处爆发出本能的、歇斯底里的恐惧!她想尖叫,想辩解,想诉说自己的无奈与那支撑她绣完百鬼的微弱念想,但在那无上的威压和赤红目光的凝视下,她连一丝意念都无法凝聚,只能无助地“看”着那宣告最终降临的恐怖。
就在那代表最终毁灭的意志即将落下,无形的枷锁仿佛已触及她魂魄的瞬间——
“且慢!”
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平静、沉稳,带着一丝奇异的金石摩擦质感,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雷霆般的宣判和忘川的呜咽,在这片凝固的死亡空间里响起。
殿堂深处那两点赤红的业火微微一凝,恐怖的威压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七娘那缕瑟瑟发抖的魂魄前方。他身着玄色官袍,样式古朴庄重,袍服上隐约有暗金色的古老纹路流转,头戴一顶同样玄色的进贤冠,面容隐在冠冕投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最深沉的古井寒潭,平静无波,映照着下方翻腾的忘川与无数挣扎的鬼影。他手中,捧着一卷非帛非竹、散发着蒙蒙青光的厚重书册,书页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记载着无穷无尽的命运丝线。正是执掌生死簿的判官!
判官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自有风骨,对着那殿堂深处的赤红目光行礼,声音依旧平稳:“陛下息怒。此女之罪,确凿无疑,依律当入无间。然,”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乎穿透了七娘颤抖的魂魄,落在她那双即使化为魂体也依稀可见其轮廓的、因常年引针而骨节微突的“手”上,“臣观其魂魄本源,此‘织魂’之力,实乃天道异数,万载难逢。其能引生魂入物,赋死物以‘意’,虽为祸端,亦蕴造化之机。若就此湮灭于无间,此异力随其魂俱碎,未免……可惜。”
他稍作停顿,似在斟酌词句,手中的生死簿青光流转,书页翻动间,隐约有孟七娘生平的片段光影一闪而逝——那陋巷中绣出的猫儿扑蝶跃然如生,那青楼阁楼里呕血的孤影……最终定格在她指尖引动无形丝线、将自身魂力融入绣品的刹那。
“臣有一议,”判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其罚其湮灭,不若罚其‘用’。罚其永镇奈何桥头,司掌‘遗忘’之职。凡渡忘川之魂,必经其手,饮其汤。以其‘织魂’异力为引,融忘川水、彼岸花、奈何霜,化尽前尘执念,洗清孽障记忆,使亡魂得获新生,重入轮回。此非赦免,实乃以‘技’代‘刑’,以无尽岁月之孤寂,赎其扰乱阴阳之罪。既可令其异力为幽冥所用,规整轮回,亦是对其最严厉之惩戒——永生永世,见证遗忘,自身却永记其罪。”他微微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堂的幽深,落在那双赤红的眸子上,“陛下以为如何?”
死寂。连忘川河中那些被威压震慑的亡魂似乎都屏住了无声的哀嚎。
殿堂深处那两点赤红的业火,如同烧熔的铜汁,缓缓流转,审视着判官,审视着判官身前那缕渺小如尘埃、仍在恐惧中战栗的魂影。那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时空,在权衡着湮灭与利用的价值。庞大的威压并未散去,反而如同凝固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存在的头顶。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就在七娘的魂魄在这无声的审判中几乎要因恐惧而彻底溃散时,那洪钟大吕般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
“准!”
仅仅一个字,却如同盖棺定论,宣告了最终的命运。那恐怖的、即将湮灭她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但另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无望的冰冷枷锁,却无形地缠绕上来,深入魂髓。
赤红的巨眼缓缓隐入殿堂的幽暗深处,只留下最后一句如同寒铁铸就的箴言,在虚空中隆隆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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