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水,涤荡记忆之痕;彼岸花,惑乱前尘之念;奈何霜,冻结执念之源。”判官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法典条文,在七娘意识中宣读,“此三物,乃汤基。”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再次锁定七娘,目光锐利如针,刺向她魂体的核心深处。
“然,此汤欲成,尚缺一味至为关键之引。”判官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此引非它,乃尔之‘织魂’本源!尔之精魄,尔之记忆,尔之七情六欲,尔之一生所历之悲欢苦痛!尔需引动此异力,将尔魂中一切,尽数‘织’入此汤!以尔魂为薪,以尔忆为柴,熬炼此汤!唯有如此,方能引动汤基之力,化尽万魂执念!”
他伸出手指,直指七娘魂魄的眉心,指尖一点幽芒闪烁,带着强制契约的力量。
“引魂!织念!融汤!”
轰!
三个冰冷的字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七娘的魂核之上!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幽冥法则的恐怖力量瞬间攫住了她!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那口沸腾的忘尘鼎中!
“呃啊——!”
一声凄厉到超越极限的灵魂尖啸从她意识深处爆发出来!比死亡那一刻的恐惧更甚!比看到忘川挣扎更甚!那是源自灵魂被活生生撕裂、被当做燃料投入熔炉的极致痛苦!
她的“织魂”之力,那伴随她一生、带给她天赋也带来灾厄的能力,此刻被幽冥的力量彻底激发,却又被强制扭曲!不再是向外赋物以“意”,而是向内,对她自身灵魂的疯狂抽取与撕裂!
无数破碎的、尖锐的画面、声音、感觉,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魂魄最深处被强行撕扯、抽取出来!
——是江南三月,杏花微雨,私塾窗下,那个清朗少年偷偷递来的《诗经》,指尖相触时那细微的、令人心尖发颤的暖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是娘亲枯槁的手攥着卖身银子时,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浑浊泪水里沉甸甸的绝望,那银子冰冷刺骨,几乎冻僵了她的骨髓。
——是藏春楼阁楼里那扇永远半开的、透不进多少光亮的窗,是绣架上永远织不完的繁复图样,是丝线勒进指尖的锐痛,是每一次咳嗽带出的血腥气。
——是牙婆脸上那混合着怜悯与算计的复杂表情,是青楼老鸨看着她绣品时贪婪发亮的眼神,是其他绣娘麻木或嫉妒的目光……
——是那幅耗尽心血、吸尽神魂的百鬼夜行图!是绣面上喷溅的黑红血污!是血污中那只赤发鬼缓缓浮现的、冰冷怨毒、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这些记忆的碎片,这些情感的烙印,这些她一生中所有的甜蜜、酸楚、绝望、恐惧……此刻不再是虚无的回忆,而是化作了实质的、闪烁着各色微光的丝线!这些丝线从她魂魄中被强行抽出,带着她灵魂本源的光泽和温度,如同无数条疯狂扭动的光蛇!
而她被强迫着,用那被幽冥之力扭曲掌控的“织魂”之手,抓起这些从自己体内抽出的、燃烧着灵魂之光的“丝线”,狠狠地、绝望地“织”向那忘尘鼎中翻滚的黄、红、灰三色粘稠浆液之中!
嗤——嗤嗤嗤!
光之丝线投入鼎内的瞬间,如同滚油泼雪!鼎内粘稠的浆液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剧烈地翻腾、咆哮起来!无数细小的气泡炸裂,发出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那些被忘川水、彼岸花、奈何霜暂时压制的痛苦面孔、扭曲鬼影,此刻在七娘魂力丝线投入的刺激下,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猛地膨胀、嘶吼,更加疯狂地挣扎、冲撞!整个古鼎都在嗡嗡震颤,鼎身上古老的饕餮纹路疯狂闪烁,仿佛随时要压制不住鼎内爆发的恐怖力量!
七娘的魂魄在剧痛中疯狂颤抖、扭曲。她感觉自己正被一寸寸地投入这口沸腾的熔炉,被自己亲手抽出的记忆丝线捆绑着,被那些痛苦的鬼影撕咬着!她看到了鼎内翻滚的浆液中,映照出无数个自己:幼时懵懂绣猫的自己,情窦初开羞涩的自己,签下卖身契时绝望的自己,阁楼中呕血而亡时惊恐的自己……每一个影像都在被浆液侵蚀、融化,发出无声的尖叫!
“不……不要……” 她残存的意识在无边痛苦中发出微弱的哀鸣,试图抗拒这灵魂的凌迟。然而幽冥法则的力量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禁锢着她,强迫她继续这自我献祭般的酷刑。她的魂影越来越淡,仿佛所有的光华、所有的“存在感”,都在源源不断地被那口贪婪的古鼎吸走,织入那越来越浑浊、越来越散发出不祥气息的汤液之中。
时间在极致痛苦中被无限拉长。鼎内的咆哮渐渐低沉下去,不是因为平息,而是因为那三色浆液与七娘投入的魂力丝线终于开始强制性的融合。强光收敛,翻腾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粘稠如泥浆般的暗褐色液体在鼎中缓缓旋转。液体表面,偶尔还有细微的气泡破裂,逸散出混合着腥臭、甜香、死寂和浓烈苦涩的气息,仿佛凝聚了世间一切痛苦的沉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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