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泽,多生草木之精。有柳树生于无名野渡之畔,不知几百年矣。枝干虬结如苍龙卧波,春日千丝万缕,如烟如雾。不知何时,此柳竟通了灵性,月华滋养下,竟化一青衣少女,名唤柳无心。
她初得人形,懵懂如婴孩,赤足踩在湿漉漉的河滩卵石上,脚心冰凉,却觉新奇无比。她伸手触碰晨露,露珠滚落掌心,似有生命般轻轻颤动;她仰头看飞鸟掠过青空,羽翼破开流云,留下清越鸣声。万物在她眼中皆新奇可爱,更兼天生一颗赤子之心,见弱则悲,遇难则悯。
一日骤雨初歇,山洪暴发,浑浊的河水如黄龙怒吼,卷着断木碎石奔腾而下。柳无心正于岸边浅水处,好奇地拨弄几尾惊慌失措的小银鱼,忽闻上游传来凄厉呼救。只见一叶扁舟在汹涌浪涛中如枯叶般打转,船头一青衫书生死死抱住桅杆,面色惨白如纸,眼看巨浪就要将小舟吞没。
柳无心心头猛地一揪,不及细想,纵身便跃入那滔天浊浪之中。她水性虽好,但初化人形,灵力微弱,那洪水裹挟的万钧之力岂是她能抗衡?一个浪头打来,她呛了满口泥沙,身子被狠狠撞向河中嶙峋的礁石,青衣撕裂,手臂剧痛。她咬紧牙关,不顾周身疼痛,奋力游向那即将倾覆的小舟。
河水冰冷刺骨,水草如鬼手缠绕。她终于抓住了船舷,指尖用力到泛白。“抓紧!” 她朝那惊恐的书生喊道,声音被风浪撕扯得破碎。她将一股微弱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灵力注入船体。小舟竟奇迹般在狂涛中稳了一瞬,被她生生拖拽着,一寸寸艰难地向岸边靠拢。待到将书生拖上湿滑的泥滩,柳无心已是筋疲力尽,周身伤痕累累,那身青布衣衫更是褴褛不堪,隐隐露出肌肤下泛着淡青光泽的木质纹理。
书生名唤沈砚,惊魂未定,伏在泥泞中咳出呛入的泥水,喘息良久才抬头,只见救他的少女倚着岸边一株小柳树,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湿透的青衣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异常坚韧的轮廓,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缓缓渗出淡青色的汁液,散发着奇异的草木清香,而非血腥。
“姑娘!你受伤了!” 沈砚大惊,挣扎着欲上前查看。
柳无心却摆摆手,虚弱地指向自己来处:“无妨…你…快走…水还要涨…” 话音未落,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维持人形已极为艰难,周身绿光闪烁不定,身形竟有溃散之象。她勉力扶着身边那株小柳树,才未倒下。
沈砚见她异状,心中骇然,隐约猜到几分,却无丝毫惧意,唯有满腔感激与担忧:“恩人…你是…”
柳无心勉力一笑,笑容纯净如雨后初荷:“一株…柳树罢了…此地不宜久留,速去高处…” 说罢,她身形一晃,化作一道微弱的青光,倏然没入渡口那株最古老、最粗壮的柳树之中,只余下岸边那株被她扶过的小柳树,在风雨中轻轻摇曳。
沈砚呆立片刻,朝着那苍劲古柳深深一揖,转身踉跄奔向高处。回望处,浊浪排空,那古柳巨大的根系牢牢抓住河岸泥土,如一道沉默的屏障,减缓着洪水对堤岸的冲刷。
沈砚脱险后,感念柳树精救命之恩,遂在渡口旁结庐而居。他日日清扫渡口,为古柳拂去落叶尘埃,更在树旁开垦一小片荒地,种些瓜果菜蔬。每日清晨,必提了清冽的井水,细细浇灌古柳之根。他常坐于树下读书,有时读到精妙处,便轻声吟诵,清风拂过,万千柳条轻柔摇曳,沙沙作响,仿佛应和。
柳无心在树身中温养,沈砚的照料如同甘霖,让她耗损的元气渐渐恢复。她默默看着他劳作、读书,看他对着柳树诉说心事——科考的压力,对远方亲人的思念,还有那深藏心底、因她而起的困惑与敬畏。她心中温暖,却不敢轻易再化形相见,怕惊扰了他,亦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在他伏案睡去时,悄悄伸下一根柔软的枝条,为他拂去肩头落叶,遮挡过于炽热的阳光。
如此安然过了数月。一日,沈砚自邻镇访友归来,神情凝重。原来上游州府爆发时疫,蔓延极快,附近几个村落亦有人染病,高烧不退,上吐下泻,药石无效,已有数人殒命。官府束手,郎中断魂,人心惶惶。
消息如阴云笼罩了无名渡。几日后,连下游村落也未能幸免。咳嗽声、呻吟声、悲泣声,在往日宁静的河畔飘荡。沈砚心急如焚,翻遍医书,试过几味草药,皆不见效。眼见邻里孩童烧得满面通红,气息奄奄,父母哀哭之声不绝于耳,他只觉心如刀绞,却无计可施,徒劳地在古柳下踱步,眉头锁着化不开的愁绪。
柳无心在树心深处,亦能感受到弥漫在渡口的绝望与死气。那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如同细针扎在她心上。她虽为草木精灵,不通人间医理,却知自己一身皆是天地灵气所钟,尤其那柔韧的柳枝,饱含生机。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或许…或许她的枝条能解此厄?
是夜,月隐星沉,万籁俱寂。柳无心悄然化形而出,立于渡口。她面色凝重,伸出手臂,凝视着自己纤细的手腕,那肌肤之下,是流淌着生命精元的脉络。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决绝。右手并指如刀,指尖泛起微弱的青光,猛地朝自己左臂削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