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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暑气蒸腾,偏偏半路遇上一场毫无征兆的泼天骤雨。豆大的雨点砸在黄土官道上,腾起一片迷蒙的烟尘,瞬间便将天地连成混沌一片。沈墨背着简陋的行囊,身上的粗布长衫湿得透透的,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沉。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眼四望,茫茫山野,唯有前方山坳里,影影绰绰露出一角飞檐,像个被遗忘在荒草深处的旧梦。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去,穿过齐腰深的野草,终于看清了那建筑——一座早已荒废的书屋。门扉歪斜,半掩着,露出黑黢黢的洞口。雨水顺着残破的瓦檐淌下,汇成浑浊的溪流,冲刷着门前石阶上厚厚的青苔。一股陈年尘土混合着朽木与某种奇异草木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沈墨别无选择,侧身挤进那半开的门扉。一股浓重的霉味呛得他咳了几声,仿佛惊醒了沉睡百年的尘埃。书屋内部空荡而破败,四壁陡立,蛛网在角落无声地编织着时光的罗网。唯有一张积满厚灰的书案,孤零零地摆在屋子中央,案上竟赫然摊放着一本册子,纸页枯黄,边角卷曲。
他走近书案,目光却被窗外庭院中唯一的存在牢牢攫住——一株巨大的海棠树。在这瓢泼大雨中,它显得异常突兀。那海棠并非寻常所见粉白娇嫩的模样,它的花瓣竟是深浓如血,红得惊心动魄,如同浸透了浓稠的胭脂。雨水无情地击打着那妖异的花瓣,竟有深红色的液体顺着枝叶蜿蜒流下,滴落在树下的泥土里,洇开一片暗红,宛如无声的泣血。
沈墨心头猛地一悸,寒意顺着湿透的脊背窜上来。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回到书案上那本册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天光,他看清了封皮上模糊的字迹——《撷芳集》。他小心翼翼地拂去表面的灰尘,翻开册页,里面竟是空空如也,一片素白,一个字也没有。纸页的触感异常柔韧,带着一丝沁骨的凉意,仿佛浸透了这荒宅百年的孤寂。
鬼使神差地,沈墨在书案角落寻到一支秃了头的旧笔,笔管冰凉。他环顾这死寂的书屋,又望望窗外那株泣血的海棠,一股莫名的悲怆与冲动涌上心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提起笔,在那空白的首页上,缓缓写下第一句:
“寒窗十载无人问……”
笔尖落定,墨迹未干,窗外骤然响起一阵剧烈的“簌簌”声!沈墨骇然抬头,只见那株泣血的海棠,满树深红的花瓣竟如被无形的狂风吹卷,疯狂地飘零、坠落!血色的花瓣混着雨水,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凄艳的毯子。不过眨眼之间,虬枝之上,唯余空枝,在凄风苦雨中颤抖。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骤然包裹了沈墨。他盯着案上那本空白的《撷芳集》,心跳如擂鼓。这书,这树……此地绝非善地!他猛地转身,只想立刻逃离这诡异的魔窟。然而,那半开的破败门扉,此刻竟像被一只无形巨手从外面死死抵住,任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去撞,那朽木也只是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纹丝不动。雨水沿着门缝渗进来,冰凉刺骨。
天色,就在这徒劳的挣扎中彻底沉入浓墨般的黑暗。寒意侵骨,沈墨不得不退回屋中,在角落寻到几块朽木和半截残烛,勉强生起一堆微弱的篝火。跳跃的、昏黄的火光,成了这死寂世界里唯一活着的存在,勉强驱散着一点黑暗和恐惧,却将破败的四壁映照得更加诡谲,幢幢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抱着膝盖,缩在火堆旁,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死死盯着书案上那本摊开的《撷芳集》。摇曳的火光在空白的纸页上投下不安的光影。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摊开的书页,明明无一丝风动,却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拨弄,无声地、缓缓地翻动起来!一页,又一页……枯黄的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书页最终停在某一页上,静止不动。
沈墨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借着昏昧摇曳的烛光,凝神细看。
只见那原本空无一字的纸页上,竟一点一点,凭空浮现出墨色的痕迹!那墨迹仿佛是从纸页深处渗透出来,又像是被无形的笔锋牵引,蜿蜒游走,渐渐凝聚成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诗句:
“百年孤寂无人识,一树泣血待君诗。
墨痕未干花已尽,空留残躯锁寒枝。
生前虚名缚骨深,死后幽魂困书墀。
君若有情续残句,解我痴妄出樊篱!”
字迹苍劲,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怨艾与渴望,仿佛饱蘸了百年的血泪。每一笔,每一划,都带着沉重的叹息,敲打在沈墨心上。
“生前虚名缚骨深,死后幽魂困书墀……”沈墨喃喃念着这两句,一股彻骨的悲凉攫住了他。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那株在风雨中只剩枯枝的海棠,又低头看看这满纸泣血的诗句。一个惊悚的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这书屋,这海棠,这诗册……莫非皆是一人所化?一个被生前执念、被那求而不得的才名死死困住,百年不得超脱的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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