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州举子宋玉书,赴京赶考途中遇雨,狼狈间瞥见道旁荒草深处,隐约露着一角破败的院墙。雨势愈急,他只得深一脚浅一脚趟过去,推开那扇朽烂半塌的院门,闯入一座废弃古宅。宅内蛛网尘封,霉气呛人,唯后进一间厢房稍能遮蔽风雨,他便暂且栖身于此。
房中积灰寸厚,一具断了弦的旧琵琶斜倚墙角,琴身蒙尘,雕花木纹早已模糊不清。玉书正欲拂去案几尘土安置行囊,指尖却触到几处异样凹痕。凑近油灯细看,竟是数行蝇头小字深深刻入木纹肌理:
“弦响三更,勿视勿应。若闻悲泣,速离此宅。切切!”
字迹细弱扭曲,透着一股子刻入骨髓的惊惶。玉书心头一凛,环顾这死寂空屋,窗外暮色四合,雨声淅沥,更添几分阴森。他将那琵琶挪开,手指却无意间触到琴轸,冰凉坚硬,苔痕斑驳。
夜半时分,玉书被一阵奇寒冻醒,仿佛坠入冰窟,牙齿咯咯打颤。正惊疑间,一缕幽咽的琵琶声,竟毫无征兆地从墙角那具断弦古琴上幽幽飘起!琴弦明明已朽烂如枯草,此刻却无端震颤,发出喑哑凄厉的裂帛之声,时断时续,如泣如诉,又似垂死之人喉间最后的呜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随着这鬼魅琴音,在狭小的斗室里弥漫开来,直冲口鼻。
玉书惊得魂飞魄散,死死闭紧双眼,用被子蒙住头脸,那琴音却如跗骨之蛆,直往耳朵里钻,更夹着一个女子凄切幽怨的呜咽:“郎君……救我……” 一声声,一句句,摧肝裂胆,寒意直透骨髓。他记起案上警语,咬紧牙关,任凭那声音如何哀戚钻心,硬是不敢睁眼,更不敢应声半句。
如此煎熬,直至鸡鸣破晓,那琴音与呜咽才如退潮般缓缓消散,刺骨阴寒与血腥味也随之淡去。玉书如同水里捞出一般,浑身冷汗淋漓,瘫软在地。次日天刚蒙蒙亮,他便如惊弓之鸟,仓皇逃离了那座凶宅。
几日后,玉书投宿在邻县一座香火尚盛的寺庙客房。夜阑人静,他正对烛夜读,忽闻窗外传来低低呼唤:“宋公子……宋公子……” 声音微弱,却分明是前夜古宅中那女子的悲泣之声!他头皮瞬间炸开,浑身僵冷,连烛火都随之摇曳暗淡,映得墙壁上黑影幢幢。他死死盯着书卷,冷汗浸透后背,任凭那呼唤在窗外萦绕不休,始终屏息垂首,不敢动弹分毫。约莫过了一炷香光景,那声音才带着无尽幽怨,幽幽远去了。
又过了两日,玉书夜宿一处临水客栈。夜深人静,窗外河水汩汩流淌。他刚吹熄灯火躺下,一阵冰冷刺骨的阴风猛地撞开窗棂!那令人魂悸的琵琶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近在咫尺,仿佛就在他枕边!霉烂琴弦的颤音尖锐刺耳,如同无数指甲刮过瓷盘,一个浑身湿透、长发覆面的白衣女子身影,在惨淡月光下缓缓凝聚成形,紧贴床前!她缓缓抬起一只肿胀发白、指甲乌黑的手,带着河水淤泥的腥气,直直指向玉书咽喉!
“郎君……为何……不救我……” 声音怨毒,字字带血。
玉书魂飞天外,在这生死关头,那案几上“速离此宅”的警语闪电般划过脑海!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如同濒死的野兽般发出一声嘶吼,猛地从床上弹起,抓起桌边一只沉重的铜烛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墙角那具如影随形、不知何时竟出现在此的断弦琵琶!
“咔嚓!”一声脆响,朽烂的琴颈应声断裂!琴箱破碎的木屑四溅!
就在琵琶碎裂的刹那,那几乎触及他咽喉的鬼爪猛地一滞!紧接着,一声绝非人间的凄厉尖啸撕裂了寂静!眼前的白衣女鬼身影剧烈扭曲、膨胀,周身爆发出刺骨的冰寒,瞬间又转为灼人的炽热!她长发狂舞,覆面青丝下,两点猩红凶光死死钉在玉书身上!
“你竟敢……毁我栖身之物!” 女鬼的尖叫如同千百根钢针直刺耳膜,“负心薄幸!见死不救!如今连我最后一丝残念也要断绝!好!好!好!那便一起……永坠无间吧!”
那冰冷刺骨的鬼爪骤然加速,带着焚尽一切的怨毒恨意,狠狠扼向玉书的脖颈!玉书只觉颈项如同被烧红的铁箍死死套住,灼痛与窒息瞬间淹没了他,眼前一片血红,意识飞速沉入黑暗深渊……
次日清晨,店小二久叩房门不应,心中疑惧,终于壮着胆子破门而入。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房内景象惨不忍睹:宋玉书仰面倒在破碎的琵琶残骸之中,双目圆睁欲裂,脸上凝固着无法言喻的极致恐惧。他的脖颈处一片乌黑溃烂,皮肉焦糊,仿佛被烈火灼烧过,又像是被剧毒侵蚀,已然气绝身亡。
更令人胆寒的是,那具断裂的琵琶琴箱深处,竟汩汩流淌出粘稠发黑、尚未凝固的污血。一缕若有若无、带着河水腥气的青烟,正从污血中袅袅升起,在半空里扭曲盘绕,久久不散,最终竟凝结成数根泛着幽绿光泽、如同女子长发的霉绿琴弦,冰冷地垂落在死者灰败的脸上。
玉书暴毙的消息传回深州,有故旧翻阅其早年笔记,于残页中窥见一桩秘辛:数年前,玉书乘舟归乡,夜泊于荒僻野渡。邻舟忽起争执,有女子凄厉呼救之声划破夜空,清晰可闻。同船者皆惊惧,欲起而察之。唯玉书力阻,以“闲事莫理,恐惹祸端”为由,紧闭舱门,充耳不闻。次日拂晓,邻舟空寂,唯余水面漂浮女子绣鞋一只,岸边泥泞中,似有拖拽挣扎之痕,蜿蜒没入深苇丛中,再无踪迹可寻。
而玉书笔记中,只余几字墨痕,力透纸背,却道:“隔舟呜咽,扰人清眠,着实可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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