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屋里那股子沉甸甸的、混杂着劣质烟草和陈年朽木的压抑气息,几乎要把人肺管子都糊住。
那不是简单的烟味,更像某种陈年棺木里渗出的、带着腐朽尸气的阴霾,黏稠地贴在喉咙深处。
我几乎是逃也似地退了出来,后背重重抵在冰凉粗糙的土坯墙上,砖缝里的寒气针一样刺进来,才勉强吸进一口带着夜露凉意的、稍微顺畅点的气。
喘息的间隙,目光下意识扫过院子。胖子屋里的灯光昏黄,隔着蒙尘的玻璃窗,影影绰绰能看见两个身影。
一个臃肿,一个纤细。胖子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腮帮子鼓动。纤细的那个只是埋着头,动作机械而迅捷——他们在吃小龙虾?
那股子混合着劣质烟叶的、属于爷爷屋里的死亡气息,和窗内透出的、带着市井烟火气的麻辣鲜香,在冰冷的夜风里古怪地交织、碰撞,割裂得如同两个世界。
我推开门。
一股热浪裹挟着浓烈的麻辣辛香和十三香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身上沾染的阴郁。
桌上堆着小山似的、红彤彤的虾壳。胖子正抓着一只虾,吸溜着虾黄,满嘴油光,见我进来,小眼睛眯成缝,含糊不清地嚷:
“来来来,老陈!尝尝!刚出锅的,香掉眉毛!用你钱买的,嘻嘻!”
他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刚才在墓下经历的生死惊魂和爷爷屋里那沉重的低语,都不过是下酒的小菜。
葛云衣坐在他对面,依旧穿着那身冲锋衣,只是袖口挽到了小臂。
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线条绷得有些紧。
她吃得很专注,也很安静,动作却快得惊人,细长的手指灵巧地剥开虾壳,沾着红油的手指将虾肉送入口中,仿佛在进行某种不容打扰的仪式。
麻辣的刺激让她白皙的耳廓和颈侧染上了一层薄红,像雪地里泼洒的血点,有种触目惊心的艳丽。她面前的虾壳堆得比胖子的还高。
我没说话,喉咙里还堵着爷爷那些血淋淋的传说。
顺手抄起桌上胖子开好的一罐冰啤酒,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带着苦涩的麦芽味冲刷过食道,带来短暂的麻痹感,却浇不灭心底那簇幽暗的火苗。
胖子抬起头看我,小眼睛在灯光阴影里闪着贼亮的光,油乎乎的嘴唇吧唧一下:
“咋样?老爷子说啥了?那什么镜像双生的事,有谱没?”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探寻。
葛云衣也微微抬起了头。灯光从侧面打过来,在她清瘦的脸上勾勒出一道异常清晰的、近乎锋利的明暗交界线。
她没看胖子,也没看我,目光似乎落在桌上某一片狼藉的虾壳上,又或者穿透了桌面,落进了某个不可知的虚空。眼神静得像结了冰的古潭水,深不见底,一丝波澜也无。
我把爷爷的话,龙门山洪,吞没大禹半营精壮、牧野祭坛玉扣裂开映出双生血战、鬼哭海迷雾中的倒影船与诡笑面孔……一字不落地倒了出来。
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窗外窥伺的黑暗,又像是那些故事本身就带着不祥的秽气,不敢大声宣扬。
每一个字吐出来,都感觉这间被小龙虾热气蒸腾的小屋,温度诡异地降下去一分。麻辣的香气似乎也凝固了,变得滞重。
胖子脸上的油笑彻底僵住,眉头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他搓着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发出“沙沙”的噪音,半晌才咂咂嘴,一脸难以置信的困惑:
“嘶…老陈,你确定你问的是那复制人的事儿?老爷子扯的这些…听着是邪门瘆人,可跟咱们在底下碰到的那个‘双鱼玉佩’,还有那能把人复制的…它…它好像不是一码事啊?”
他粗短的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比划着,
“这又是洪水又是打仗又是鬼船的,听着像是玉佩自个儿成了精在闹妖,跟复制人…跟复制人扯不上多大关系嘛!还有那墓里的三个死人,到底谁是复制品?胖爷我这脑子快成浆糊了!”
一直沉默的葛云衣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却像一把薄而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破了胖子的疑惑和房间里那粘稠的麻辣气息:
“双鱼玉佩的传说,有很多种。”
她的视线依旧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落进了某个被岁月尘封、布满蛛网和血迹的古老卷轴深处,
“最接近核心的一种说法是,有人…用双鱼玉佩本身,复制出了另一枚双鱼玉佩。”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如同冰珠砸在铁盘上,
“大禹、武王、秦始皇他们得到的,都是复制品。…或许是无法完全激活玉佩真正的能力造成的不同作用。”
胖子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半只虾都忘了送进嘴里:
“复制玉佩?我的个乖乖!这…这玩意儿还能自己生崽儿?”
“据说它能选‘主’。”
葛云衣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在我脑海里如同引爆了一颗惊雷——爷爷那嘶哑的“它挑人”三个字,瞬间重叠上来,带着宿命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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