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再次咆哮着冲进风沙,按照老板模糊的指引,在迷宫般的土坯巷道里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几乎要被沙丘掩埋的破败院落前。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个勉强支撑的废墟。土墙坍塌了大半,露出里面腐朽的芦苇杆,院门歪斜地耷拉着,仅靠几根麻绳勉强维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草药、污秽和某种精神崩溃后特有的颓败气息。
迎接我们的是个面色黝黑、眼神疲惫麻木的年轻汉子,巴图尔的儿子。
他戒备地看着我们这三个不速之客,直到胖子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塞进他手里,又反复说明只是想打听点库木库都克的事,他才勉强侧身,让我们进去。
屋内的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一股浓烈的、带着酸腐和尿臊的味道扑面而来,胖子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借着从破窗棂透进来的几缕惨淡天光,我们看到了巴图尔。
他就蜷缩在土炕最阴暗的角落里,像一堆被遗弃的破布。曾经能在沙暴中辨明方向的“老骆驼”,
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嶙峋的骨头架子,皮肤蜡黄干瘪,紧紧贴在骨头上。头发乱蓬蓬地纠结在一起,沾满了沙粒和污垢。
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浑浊的眼珠疯狂地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着,没有焦点,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仿佛永远困在那个黄沙地狱的回响里。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不停地翕动,发出含混不清、如同梦呓般的破碎音节:
“影子…吃了…吃了阿布杜拉…骨头…咯咯响…沙子下面…有手…抓脚踝…”
“鱼…会飞的鱼…天人发光…发光…鱼活了…追着人…钻…钻进去…”
“冷…好冷…沙子…在吸热…血…血是热的…它喜欢…”
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尖锐如鬼哭,时而低沉如地底传来的呜咽。
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身下脏污的毡毯,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仿佛想抓住什么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角落里散落着干硬的馕饼碎屑和半碗浑浊的水。
胖子看得后颈发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低声嘟囔:“我的姥姥,这比粽子还瘆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寒意和不适,尽量放柔了声音,慢慢靠近炕边:
“巴图尔老哥?巴图尔?我们是…想问问库木库都克…您还记得路吗?怎么才能进去?”
没有反应。那双疯狂转动的眼珠甚至没有在我身上停留一秒,依旧沉浸在自己无边无际的恐怖世界里,对着虚空嘶嘶地吐着关于影子和飞鱼的呓语。
我又尝试着问了几次,甚至提到了“双鱼玉佩”和“彭加木”,得到的回应只是他更加剧烈的颤抖和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嗬嗬的怪响。
沟通,完全是徒劳。库木库都克不仅吞噬了他的同伴,更彻底摧毁了他的神智,只留下这具被恐惧蛀空的躯壳。
就在我感到一阵无力,准备放弃时,一直沉默站在阴影边缘的葛云衣,向前轻轻挪了一步。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刻意引起注意,只是那么自然地,将自己暴露在那从破窗透进的、仅有的光线里。
奇迹发生了。
巴图尔那疯狂转动的眼珠,猛地一顿!像被无形的钉子钉住,死死地、聚焦在了葛云衣身上。
他浑浊瞳孔里的疯狂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深入骨髓的敬畏!
他那枯槁的身体筛糠般剧烈地抖了起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激动到极致的痉挛。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个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向导,竟然用尽全身力气,从肮脏的土炕上挣扎着滚了下来!
“噗通!”
他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尘土飞扬。枯瘦如柴的双手死死扒着地面,额头“咚咚咚”地用力磕在坚硬的泥地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响声。
他抬起头,蜡黄的脸上涕泪横流,用一种近乎嘶哑、却带着巨大恐惧和卑微祈求的哭腔喊道:
“大人!大人!您…您回来了!饶命!饶命啊!小的…小的不是故意要逃…是那影子…那玉佩…它…它太可怕了!大人开恩!开恩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狭小的土屋瞬间死寂!胖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浑身肥肉都僵住了。
巴图尔的儿子也彻底懵了,惊恐地看着自己疯癫的父亲,又看看那个面无表情、如同冰雪雕成的女子,手足无措。
葛云衣静静地站着,清冷的目光垂落在跪地磕头的巴图尔身上。
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既无惊讶,也无怜悯,仿佛眼前这疯狂的一幕,不过是风沙卷起的一粒尘埃。
她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让巴图尔的哭嚎都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我心头巨震,无数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大人?她是谁?巴图尔口中的“大人”是什么身份?他为什么会把葛云衣认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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