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紫禁城角楼时,沈栖凰正替慕容玦系上玄色常服的玉带。
他低头看她,发间玉冠的流苏垂落,在她眉心投下颤动的影。
这半月来她总爱这样贴身伺候,指尖划过他腰间玉带钩时,会像逗弄幼猫般轻轻勾住。
"今日御花园的白蘅开了第三茬,"她忽然踮脚,替他扶正歪斜的玉冠,"陛下可愿陪臣妾去采些制香?"
慕容玦握住她作乱的手,吻了吻她腕间的暖玉镯。
那镯子内侧的"执"字被她摩挲得发亮,像嵌进皮肉的朱砂痣。
"前几日你说想做蘅草香囊,"他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里面是新制的银质香篆,"用这个印'执子之手'如何?"
沈栖凰接过香篆,指尖触到冰冷的银质纹路,忽然想起萧执圭在东宫时,也曾为她寻来西域贡来的螺钿香篆。
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眸中的涩意:"陛下有心了。"
这是还魂草到手的第七日。
神医说需得月圆之夜以心头血引药,而萧承锐的密使恰在三日前抵达大晟,递上国书时,鎏金匣子里除了盟书,还有一支沾着忘忧涧晨露的还魂草——他终究是发现了。
"在想什么?"慕容玦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明日大梁使者便到了,若觉得烦,我让明慧陪你去别宫住几日?"
沈栖凰摇摇头,将香篆收进袖中。
她想起昨夜江遇之密信里的警示:"萧承锐亲率使团,已在边境布下三十处暗桩。"
窗外的白蘅草在暮色中轻轻摇曳,像无数只挥别的手。"臣妾想陪陛下一起见客。"
第二日的宣政殿铺着波斯进贡的金线地毯,各国使节按品阶分列两侧。
当萧承锐身着十二章纹冕服踏入殿门时,鎏金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忽然剧烈翻涌,香灰簌簌落在他玄色靴面上。
沈栖凰坐在慕容玦身侧的凤座上,指尖掐进扶手上的缠枝纹。
萧承锐比三年前更显清瘦,眼尾的细纹里凝着化不开的阴鸷,唯有看到她时,瞳孔深处会燃起偏执的火。
"大晟皇帝陛下,"他展开明黄国书,声音带着大梁京腔特有的上扬调,"孤此次前来,为两国百年交好。"
慕容玦起身接过国书,指腹触到绢帛上暗绣的玄鸟纹。
"梁帝远来是客,"他笑时眼角微扬,像极了沈栖凰记忆中的某个瞬间,"大晟已备下接风宴,为梁帝洗尘。"
萧承锐的目光越过慕容玦,落在沈栖凰身上。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凤袍,鬓边只簪了支素银蘅草钗,在满殿珠光宝气中显得格格不入。
"皇后娘娘风采更胜往昔,"他微微颔首,语气里藏着旁人听不出的熟稔,"倒是陛下......"
他顿了顿,看着慕容玦腰间的玉带钩——那是沈栖凰昨夜亲手系上的,钩头雕着大晟特有的麒麟纹。
"倒是陛下福气深厚,娶得如此佳人。"
接风宴设在太液池畔的临水殿。
沈栖凰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前离席,却在九曲桥的雕花栏杆旁被萧承锐拦住。
夜风吹起他的明黄披风,衣摆扫过她的裙角,像一道燃烧的火焰。
"阿沅,"他压低声音,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别来无恙?"
沈栖凰后退半步,月光在她眼中碎成银鳞:"梁帝请自重,此处是大晟皇宫。"
萧承锐笑了,笑声里带着疯魔的快意:"自重?"
他指了指宴席方向,慕容玦正与人谈笑,酒盏在月下泛着银光,"你就带着这样一个替身,在我眼皮子底下恩爱?"
她的心猛地一沉。
还魂草的事,他果然全知道了。"陛下说笑了,"她握紧袖中的还魂草香囊,那里面掺着神医配的迷药,"慕容玦是大晟天子,并非任何人的替身。"
"不是替身?"萧承锐逼近一步,身上的龙涎香浓得呛人,"那你为何总对着他的脸发呆?为何在他脚踝的疤上落泪?"
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你敢说,你看他时,没想过萧执圭?"
沈栖凰看着他眼中燃烧的偏执,忽然笑了。
她挣开他的手,后退到栏杆边,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池水中,碎成无数片。"是,"她抬眼望他,语气平静得可怕,"我是把他当替身。"
萧承锐瞳孔骤缩。
"阿圭死后,"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残忍,指尖划过栏杆上的雕花,"我夜夜对着慕容玦的脸,才能勉强入睡。"
她顿了顿,看着他煞白的脸,一字一句道,"我爱的从来只有萧执圭,对慕容玦......不过是亡夫的影子罢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太湖石后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沈栖凰猛地转头,只见半只摔碎的白瓷茶盏滚落在青石板上,茶水渗进砖缝,像一点凝固的血。
萧承锐也听见了,他冷笑一声,拂袖而去:"阿沅,谎言说多了,连自己都会信。"
沈栖凰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才缓缓蹲下身。
月光下,茶盏的碎片映出她苍白的脸,而在太湖石的阴影里,慕容玦握着半只茶盏,指缝间渗出鲜血。
他听见了,听见了她那句"不过是亡夫的影子罢了",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像这摔碎的茶盏,再也拼不回去。
太液池的水泛起涟漪,将满池月光揉碎。
沈栖凰看着水中的碎影,忽然想起神医的话:"还魂草引药时,若心绪激荡,恐生变数。"
而此刻的慕容玦,正站在阴影里,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最后一点温情,渐渐被嫉妒与背叛的火焰吞噬。
一场精心策划的重逢,终究在谎言与真相的边缘,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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