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的风卷着黄沙往人脖子里钻时,成三郎正背着半袋药渣往家赶。他裤脚沾着没膝的雪,麻鞋裂了口,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头——这是他从陇南翻过乌鞘岭的第七日,怀里揣着的药方早被汗浸得透湿,上面的"虎骨追风酒"五个字,墨迹晕成一团模糊的云。
三郎的娘咳了整三年。起初只是夜里咳几声,后来发展到整宿喘不上气,床头的铜盆里总泡着带血丝的痰。镇上老郎中摇着铜铃说:"这是肺痨,寻常药材治不得,得寻西域传来的虎骨酒,取其辛热入肺,方能镇住那蚀骨的寒。"可西域远在万里之外,三郎一个扛长工的穷小子,哪来的盘缠?
他咬着牙把自家三亩薄田押给了财主,换了五吊钱。又挑着担子去终南山采药材,想着能换些银钱贴补。谁承想走到半道遇上山匪,竹篓被砍得稀烂,半块茯苓都没剩下。他追着山匪跑了二十里山路,最后栽倒在雪地里,再睁眼时,日头已经滚到了西山顶。
"水...水..."三郎哑着嗓子,喉咙像塞了把烧红的炭。他摸索着爬起来,却见自己躺在一棵老榆树下,脚边有块青石板,石板缝里渗出一线细流,在雪地上洇出个浅淡的水洼。他扑过去捧起水喝了一口,凉丝丝的,竟带着股清甜的草木香。
"好个孝子。"
声音从树后传来。三郎惊得抬头,只见树影里站着个白须老者,穿月白道袍,手里捏着串檀木佛珠,眉梢沾着片银杏叶——这深秋的山里,哪来的银杏?
"您是..."三郎往后缩了缩。
老者笑了:"我是守这山的。你倒有意思,为救娘命,把命都搭在路上了。"他抬手指向那眼清泉,"这泉眼本是普通山水,可你这一路的孝心,倒把它焐热乎了。"
三郎盯着泉眼,忽然发现水面浮起层薄雾,雾中隐约有金箔般的光。老者又说:"这水本是天山雪水渗下来的,本无甚奇处。但你怀里的孝心比火还热,照得泉底的灵脉都醒了。你且取些水回去,给令堂煎药,管保药到病除。"
"可...这是您的泉..."
"傻小子,"老者用佛珠敲了敲他的药囊,"天地间最金贵的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是人心。你这一片孝心,早把这泉养得比琼浆玉露还金贵了。"
三郎跪下来给老者磕了个头,等再抬头时,树后只剩满地银杏叶。他捧起泉水灌了一口,只觉一股热流从喉咙滚进胃里,冻僵的手指慢慢有了知觉。他慌忙解下药囊,把剩下的药材全倒进泉里——老者说要煎药,许是要用这泉水泡药材?
等三郎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土坯房的窗户漏着光,他娘倚在炕头,正把最后半块硬馍掰成碎屑喂鸡。三郎扑过去抢过馍:"娘!您咋又饿着自己?"
"九儿...不,三郎回来啦?"林氏摸他的脸,手直抖,"你咋瘦成这样?"
三郎没说话,把泉水倒进瓦罐,又把从泉边采的几味草药——其实他在泉边根本没看见草药,可老者说用这泉水煎药,他就信了——扔进锅里。水烧开时,满屋子都飘着股清冽的香气,像松针上的雪,又像新抽的柳芽。
林氏喝了半盏,咳嗽竟轻了些。三郎守着她,看她喝了三盏,夜里竟能翻个身了。第二日清晨,林氏坐在炕沿上喝粥,脸红得像灶膛里的火:"三郎,娘昨夜梦见观音菩萨了,她说...说你这孩子,比菩萨还灵。"
消息像长了翅膀。先是邻村的张婶得了喘病,求三郎给带些泉水;接着是镇西头的王屠户,说他爹腿疼得下不了炕;再后来,连三十里外的县城都有人备了厚礼来求药。三郎来者不拒,每天天不亮就去泉边取水,装在陶瓮里分给人。奇怪的是,那泉水仿佛取之不尽,他每天取两大瓮,泉眼的水位只降半寸。
可总有些人不领情。村东头的王二是出了名的无赖,偷过李寡妇的鸡,抢过老秀才的笔墨。听说泉水能治病,他揣着酒葫芦就来了:"小成子,给我打两葫芦,我给你五文钱。"三郎摇头:"这水不是药,是救命的,得给真心有难的人。"
"嘿,你算什么东西?"王二把酒葫芦往泉边一墩,"老子偏要喝!"他趴下去就灌,才喝了两口就呸呸吐起来:"他娘的!这水咋跟黄连似的?"
三郎皱眉:"我早说过,这水要心正的人喝。"
"放屁!"王二踉跄着站起来,"老子活了三十岁,啥没见过?定是你在这泉里下了咒!"他扑过来要抢陶瓮,被三郎一把推开。王二撞在石头上,额头磕出血来,反而更凶了:"你等着!我去报官,说你用妖水害人!"
县太爷坐着八抬大轿来了那天,泉边围了一圈人。王二捂着额头哭嚎:"青天大老爷,这小子拿毒水坑人!您看我这额头,都肿成猪头了!"县太爷掀开轿帘,眯眼瞧那泉水:"真有那么神?"他喝了口,皱起眉头,"怎么是苦的?"
"回大人,"三郎跪下来,"这水要心正的人喝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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