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镇的雨丝裹着梅香,顺着瓦当滴在青石板上。郑老三蹲在脚手架上,眯眼盯着新起的梁柱——这是周府新盖的祠堂,飞檐翘角足有九尺高,按理说该用金丝楠木,可周老爷非说"木料贵得离谱",硬把上好的杉木掺了半成湿木。
"郑师傅,歇会儿?"小徒弟阿福端着粗瓷碗爬上来,碗里浮着两个冷掉的菜包,"东家说晌午给您加碗红烧肉。"
郑老三没接碗。他粗糙的手指抚过梁上的榫头,那里本该嵌着块雕着麒麟的木楔,此刻却凹着个坑——周老爷嫌木楔费工,说"反正没人看得见",直接让木匠削了半寸。
"阿福,你记不记得三年前?"他突然开口,声音像老榆木摩擦,"你娘生热症,是周府的车马连夜送的请大夫?"
阿福愣了愣。那年他才十岁,蹲在柴房啃窝窝头,是周府的门房把他背到镇医馆,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他至今记得清楚。
"可如今呢?"郑老三从怀里摸出块黑黢黢的木片,是用刨子刮下来的杉木芯,"他嫌我多要五文钱工价,说'老木匠吃老本';嫌我用墨斗弹线费事,说'随便拉两道线得了';最可气的是前日,我蹲在灶房啃馒头,他儿媳的丫鬟端着燕窝羹经过,故意撞了我手腕——"他指节捏得咔咔响,"那碗羹,够我买半车好木料。"
雨越下越大。郑老三望着梁上未干的桐油,突然抄起凿子。凿尖对准梁柱内侧最隐蔽的榫眼,"咔"地凿出个指甲盖大的洞。他从怀里摸出块拇指长的桃木,用刀背敲出七道痕,又在表面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周"字——这是厌胜术里最狠的"钉魂咒",刻的是仇人姓名,埋在房梁最深处,任你是铜墙铁壁,也要被阴煞缠身。
"师父!"阿福扑过来要抢,却被郑老三推开。老木匠的眼眶通红,像被激怒的困兽:"你当我乐意?我要他周老爷半夜被梁上的动静吓破胆,要他儿媳的妆匣自己挪到祠堂,要他最宝贝的长子突然咳血——"他用力一按,桃木块"噗"地嵌进榫眼,"我要他活不过这个梅雨季!"
梅雨季的第七日,怪事开始了。
周老爷在祠堂给祖宗上香,刚点了三柱香,梁上突然"咚"地响了一声。他抬头,只见房梁的阴影里晃着团黑影,像个人蜷缩在那儿。他喊了声"来人",家丁举着灯笼冲进来,梁上却空无一物,只有新刷的桐油泛着诡异的光。
第二日,周夫人的金丝楠木妆匣不见了。丫鬟们翻遍整个宅子,最后在祠堂的供桌下找到——匣子开着,里面的珍珠项链缠在供果上,颗颗珠子都沾着香灰。
第三日更邪乎。周老爷的长子周延礼去学堂,走到半路突然栽倒,嘴角淌黑血。郎中诊脉后直摇头:"这是中了阴毒,怕是撑不过七日。"
周老爷瘫在太师椅上,脑门全是汗。他想起郑老三离开工地那天,背影冷得像块冰。从前总觉得老木匠是穷酸样儿,此刻倒想起他刨木花时的专注,想起他教阿福打榫头时说的话:"木头是有魂儿的,你对它刻薄,它记着呢。"
"去请郑老三的徒弟!"周老爷拍桌子,"听说那小子跟个云游道士学过看风水,保准能解这邪祟!"
阿福被请进周府时,浑身都在抖。他望着祠堂的梁柱,喉结动了动——那枚桃木钉的位置,他太熟了。师父刻"周"字时,他躲在柴房里偷看,连刀尖戳破木屑的声音都听得真真儿的。
"梁上有东西。"阿福指着榫眼,"得拆了梁才能取。"
周老爷立刻叫人搬来梯子。阿福爬上去,用细铁丝勾住榫眼里的桃木块。那木块沾着暗红的血,凑近一闻,是郑老三常用的朱砂混着鸡血——厌胜术最忌用活物血,损的是施术者的阴德。
"师父!"阿福突然喊,"您看这木块上的刻痕!"
众人凑过去。桃木块上除了"周"字,还有行极小的字:"阿三手刻,怨气所化"。阿福鼻子一酸,差点掉泪——那是师父的笔迹,他在镇上学刻章时,总爱用这种歪歪扭扭的字。
梁上的动静又响了。这次不是响声,是哭声。细细的,像小娃娃抽噎,又像女人抹泪。阿福猛地想起,师父刻的哪里是"钉魂咒"?分明是把自个儿的怨气封进了木块里!
"快取下来!"阿福喊,"再晚要反噬了!"
桃木块刚落地,梁上就传来"咚"的一声。众人抬头,只见个穿粗布短打的影子从梁上飘下来——是郑老三!他头发散乱,眼眶乌青,手里攥着把凿子,可那凿子尖儿上,正往下滴着血。
"阿三?"周老爷颤巍巍地站起来。
郑老三盯着地上的桃木块,突然笑了。他的笑比哭还难看:"周老爷,您瞧,这咒是我刻的,可疼的也是我。这七日我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梁上的小人冲我笑;一睁眼就听见它在耳边说'你刻我,我就咒你'。昨儿夜里我摸了摸心口,这儿——"他捶了捶胸口,"这儿跟被刀剜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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