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撕破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残破的城头。昨夜的血火与诡谲,如同被水冲刷过的墨迹,在青灰色的天光下显出一种疲惫而脆弱的平静。空气里依旧残留着硝烟的呛人、焦糊的恶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来自水闸方向的、被水流扭曲过的、如同呜咽的骨哨余音。但更多的,是袅袅升起的炊烟气息——稀粥的寡淡米香混合着朱嬷嬷围裙上那点顽强透出的豆豉味,在血腥与废墟之上,倔强地宣告着生的延续。
白宸背靠着一处尚算完整的箭垛,任由军医小心地为他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敷上捣烂的草药。刺痛让他微微蹙眉,竹青长袍的裂口处,暗银云纹被血和泥彻底污损。他目光沉沉地扫过城下。敌军大营死寂一片,昨夜的溃败与“天罚”的谣言显然重创了他们的士气,但那些森严的营帐依旧如同伏地的巨兽,喘息着,酝酿着下一次更猛烈的扑杀。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腰间悬挂的九连环,冰冷的金属环上又添了几道新鲜的刻痕。昨夜柴房惊变,钟离重伤昏迷,那本散发着不祥绿光的《皮影秘卷》被他死死护在怀中,如同抱着烫手的烙铁,此刻正静静躺在白宸怀中最深的暗袋里。鼠群虽被暂时驱散或烧灭,但萧明凰那妖异的蛊虫和秘卷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更紧迫的是,城内存粮,已近枯竭。
“世子。”叶承云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他左袖上那点微弱的槐花蜜香彻底被汗味和焦灰取代,但拨弄算盘时,第三指依旧习惯性地高高翘起,如同某种深入骨髓的本能。他将一本边缘染着暗褐血渍、封面被烟火燎得卷曲的厚册子恭敬地递上,“这是昨夜清点后…最后的存粮账目。按人头算,最多…最多再撑三日。”算珠在他指间滑动,发出沉闷的噼啪声,每一响都敲在人心坎上。
白宸接过账册,入手沉重。册子用的是一种韧性极佳的桑皮纸,页角因频繁翻动而磨损发毛,墨迹有新有旧,层层叠叠。他快速翻看着,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每日消耗:粟米多少斗,麦麸多少升,腌菜多少缸…数字触目惊心。翻到最新一页,墨迹尤新,是叶承云刚添上的昨夜消耗与最后存余。鲜红的朱砂圈出了那个令人绝望的数字——三日后,全城断粮!
他合上册子,指尖无意识地在封面的血渍上划过。这血…似乎是昨夜搬运伤兵时,一个士兵喷溅上去的。现代供应链管理的知识在脑中飞速运转,却只带来更深的无力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金融手段在绝对的物资匮乏面前,苍白如纸。
“粮道…彻底断了?”白宸的声音低沉。
“四面八方,围得铁桶一般。”叶承云苦笑,算盘珠又响了几下,“派出去几波死士,都…没能回来。最后的消息是十天前,说百里外最后一座粮仓,也被敌军占了。”
绝望的气息无声蔓延。守军们倚着冰冷的城墙,沉默地啃着手中少得可怜的杂粮饼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城外死寂的敌营。饥饿,比刀剑更慢,却更彻底地侵蚀着意志。
就在这时,白宸的目光被账册封面上那点暗褐血渍旁,一小片不起眼的、淡黄色的污渍吸引了。那污渍边缘微微晕开,像是被水汽濡湿过。他心中一动,昨夜激战混乱,账册曾被雨水和血水打湿过…他猛地想起叶承云的一个习惯——舔湿指尖翻页或快速计算时蘸墨!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型。他抬眼,锐利的目光锁住叶承云:“叶先生,若敌军此刻得到一本账册,上面写着城中尚有足支一月的存粮,且每日消耗奢靡,兵无战心…他们会如何?”
叶承云一愣,随即眼中精光暴射,第三指翘得更高:“世子是说…假账惑敌?让他们以为我们粮草充足,意在久守,从而松懈,甚至…内部生乱?”
“不错!”白宸将账册递回,“立刻重做一本!要快!账目要做得天衣无缝,更要让他们‘偶然’得到!让敌军主帅相信,我们耗得起,他们在城外多耗一日,便多一日的变数!”
“属下明白!”叶承云精神大振,接过账册,脸上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漕帮三当家惯有的精明与狠辣。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扁平的锡盒,打开后里面是几块颜色深浅不一的墨锭,还有一小瓷瓶透明的液体(明矾水)和一小包姜黄色的粉末。“做旧,分层,再‘点睛’…属下省得!”
他立刻寻了一处相对干净的石墩坐下,将账册摊开。又从怀里掏出另一本空白的桑皮纸册子,纸色略新。他取笔蘸了清水,又小心地蘸取那透明矾水,在空白册子上飞快地书写起来!笔走龙蛇,字迹竟与真账册上叶承云自己的笔迹一般无二!记载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内容:某日入库新粮千石,某日宰杀肥猪十头犒军,某日消耗精米若干,士兵抱怨肉食不足…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虚假的富足与骄逸之气。
写满一页,他并不等墨迹全干,而是小心地撒上那姜黄色的粉末,用一块干净的细麻布轻轻按压、拂拭。粉末均匀地附着在湿润的字迹上,很快,新写的字迹便被一层均匀的姜黄色覆盖、掩藏,整页纸呈现出一种自然的、略带污渍的旧黄色,仿佛就是一本寻常的旧账。只有对着光仔细看,才能发现纸张纤维下隐约的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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