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着了。在语文老师剖析着曹操忧思与雄心的课堂上,在阳光明媚的清晨教室里,像一个终于耗尽所有力气的旅人,沉入了短暂而混乱的黑暗。只是,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仍在与那些无法摆脱的疑问和恐惧无声地搏斗。讲台上的老师似乎瞥了他一眼,却并未停下那富有磁性的讲解,任由少年在知识的殿堂里,沉溺于自己的风暴余波。阳光照在他凌乱的发梢上,暖意融融,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霾与沉重。
四十分钟的语文课,在老师沉稳的讲解和韩斌断断续续的昏沉中,如同指间流沙,悄然滑过。下课铃声清脆地响起,打破了教室的宁静,瞬间点燃了积蓄的活力。桌椅挪动声、喧哗谈笑声、冲向走廊的脚步声,汇成一股青春的洪流。
讲台上,语文老师合上教案,目光落在那个依旧趴在讲桌旁、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身影上。他轻叹一口气,那叹息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无奈与关切。他绕过讲台,走到韩斌身边,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极其温和地、带着一种长辈的力道,轻轻拍了拍韩斌的肩膀。
“韩斌,醒醒。下课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韩斌朦胧的睡意。
韩斌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脸上还带着压出的红印和一丝未褪尽的茫然。他有些懵懂地看着老师。
“跟我去办公室坐坐吧。” 语文老师没有多言,只是平静地说完,便拿起教案和茶杯,转身朝教室外走去,步履沉稳。
韩斌甩了甩头,努力驱散脑海中的混沌,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口袋——那封写着“望珍重,不必寻我”的信笺硬硬的还在。他站起身,默默地跟在老师身后,走出了喧嚣的教室。
走廊上阳光正好,透过高大的窗户洒下斑驳的光影。几个勾肩搭背的男生正从对面走来,看到韩斌低着头跟在老师后面,其中一个立刻夸张地用手肘捅了捅同伴,故意提高音量:
“哟!这不是咱们的‘三好学生’吗?”
“嗯?哪个三好学生?” 旁边的人故作疑惑。
“啧,这你都不知道?高一13班韩斌啊!那可是出了名的‘三好’!” 领头那男生挤眉弄眼,语气充满了戏谑,“好赌!好笑!好打架!哈哈哈!”
“哦——!原来是这个‘三好’啊!失敬失敬!” 同伴们哄笑起来,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韩斌身上扫视。
这些带着明显恶意的调侃和笑声,像苍蝇的嗡鸣一样钻进耳朵。若是平时,韩斌或许会回以更冷的眼神,或者干脆无视。但此刻,他只觉得那些声音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阿婆的消失、体内的隐患、昨夜废墟的冰冷、以及梦中那被根须吞噬的恐怖景象,如同沉重的铅块坠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这些无聊的嘲讽,甚至激不起他一丝愤怒的涟漪。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走着,视线落在前方老师青色的裤脚上,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能指引方向的浮标。
嘲笑声被抛在身后。韩斌跟着语文老师走进了略显拥挤但还算安静的教师办公室。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粉笔灰味和纸张的气息。老师走到靠窗的位子坐下,指了指旁边一张空着的椅子,示意韩斌:“坐吧。”
韩斌依言坐下,背脊挺得有些僵硬,双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微微用力。他垂着眼,做好了迎接一场关于迟到、睡觉、不务正业的严厉训斥,甚至可能联系家长的准备——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规则。
然而,语文老师只是捧起了他那杯泡着几朵干菊花的保温杯,揭开盖子,袅袅的热气带着菊花的清苦味道飘散出来。他吹了吹热气,啜饮了一小口,然后才看向韩斌,眼神平和,声音也像那杯温热的菊花茶,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温和:
“韩斌,”老师开口,语气里没有责难,“我知道,你家…情况比较困难。” 他没有点明什么,但韩斌明白那指的是什么——那破败的小屋,那相依为命又突然消失的阿婆,那捉襟见肘的生活。“心思…难免不在学习上,这老师能理解。”
韩斌微微一怔,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老师。那目光很真诚,带着一种洞察世事后的包容。
老师放下茶杯,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但是啊,你要明白一件事。高考,对于很多像你这样家境的孩子来说,是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相对公平的、能够真正靠自己努力去**改变命运**的阶梯。”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现在才刚开学一个月,一切都来得及。老师不是要给你压力,而是希望你能紧张起来,把心思收回来一点。把基础打牢,未来才有更多选择的可能。别让眼前的困难,绊住了你更长远的路。”
没有呵斥,没有说教,只有平实却如春风拂面般的关心与提醒。这出乎意料的温暖,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阳光,试图穿透韩斌内心那层厚重的、由恐惧和谜团构筑的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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