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金液,温柔地泼洒在翡翠竹林与碧水幽潭之上,给这片静谧之地镀上了一层悲壮而温暖的色彩。然而,潭边那三四百个蒲团上盘坐的身影,却与这温暖的暮色格格不入。
少年少女们依旧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在各自的心潭境中。他们的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有的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呜咽;有的双手死死抠住膝盖,指节发白;有的眼角无声地滑落泪水,在夕阳下折射出晶莹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痛苦,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噩梦正在这片宁静之地同时上演。
扩智老师静立潭边,脸上那永恒的和蔼笑容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悯与洞悉一切的平静。他如同一位守护着沉睡灵魂的牧者,默默注视着这些在精神炼狱中挣扎的羔羊。
最先醒来的,是曹巢。
毫无征兆地,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倏然睁开。没有迷茫,没有痛苦,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他就像只是从一次普通的闭目养神中醒来,动作自然而流畅地站起身。身上那件破旧的衣衫在晚风中微微拂动,衬得他身形愈发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与周围沉重氛围格格不入的“空”。
他目光冷淡地扫视着周围依旧深陷幻境、表情或痛苦或狰狞的同伴们。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潭深水,或者是一排没有生命的石头。扩智老师温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探究。曹巢似乎察觉到了,只是极其轻微地、礼节性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随即目光便投向远处缓缓沉入山峦的夕阳,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击溃常人意志的心潭试炼,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阵无关痛痒的微风拂过水面,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唯有在他凝望那即将消逝的光芒时,那深不见底的瞳孔最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流光,快得如同错觉——那或许就是档案中记载的,对“存在”本身那复杂到极致的留恋?但瞬间,便重归于一片漠然的空寂。
紧接着,韩斌的身体猛地一颤!
如同溺水之人终于冲破水面,他“嗬!”地一声,倒抽一口冷气,双眼骤然睁开!那眼神中充满了尚未散尽的惊悸、痛苦,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他像是刚从一场最恐怖的噩梦中挣脱,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额头上冷汗涔涔。他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按住了胸口——那里,贴身佩戴的阿婆护身符正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暖意,仿佛是他从深渊边缘爬回来的唯一锚点。
幻境中的景象依旧在脑海中翻腾:冰冷的雨,刺骨的饥饿,凶恶的欺凌者狰狞的面孔,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深渊低语……以及最后,阿婆胸口那只猛然睁开的、充满毁灭意志的巨眼!体内,“腐朽”的种子似乎仍在不安地悸动,“毁灭”的气息也如毒蛇般在封印下游弋。双重深渊的威胁感,比肉体上的任何伤痛都要沉重百倍。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些残像,指尖因为用力按压护身符而微微发白。夕阳的暖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却无法驱散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他看了一眼旁边已经站起、仿佛无事发生的曹巢,对方那绝对的平静让他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寒意和……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挣扎着,也站了起来,脚步还有些虚浮。
仿佛是连锁反应,随着韩斌的醒来,潭边的少年少女们如同被解除了定身咒,开始陆续“挣脱”出来。
“呜……”一个少女捂住脸,压抑的哭声终于从指缝中泄露出来,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咳咳…呕…”一个少年猛地弯腰干呕,脸色惨白如纸,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有人眼神空洞,呆呆地望着水面,仿佛灵魂还遗落在某个可怕的角落。
有人则像韩斌一样,剧烈喘息,胸膛起伏,眼中残留着浓烈的恐惧或愤怒。
即使是穆之陵、李纲、吴德、李淼、文鑫这些佼佼者,此刻也无一例外地面色苍白,眼神疲惫,显然都在各自的心潭境中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冲击。
扩智老师看着这些如同经历了一场惨烈大战、精神萎靡的年轻人,脸上重新浮现出那和煦却带着抚慰力量的笑容。他的声音如同温润的玉,轻轻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驱散着残留的寒意:
“好了,孩子们……都回来了。”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曹巢的绝对平静和韩斌的强自镇定上略微停顿,“今天的‘扩智’,到此结束。辛苦了,回去吧。”
没有欢呼,没有交谈,甚至没有力气去思考老师话语中更深层的含义。
少年少女们沉默地、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归途,依旧是那片沙沙作响、沐浴在金色余晖中的翡翠竹林。然而,来时那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好奇早已荡然无存。
队伍沉默得可怕。
沉重的脚步声在竹林中回荡。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哭泣(除了最初忍不住的抽噎,也迅速被压抑下去),甚至没有人互相看一眼。每个人都低垂着头,或茫然地看着脚下被拉长的影子,或失神地望着前方同伴同样沉重的背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以及更深层次的、源自内心被窥探和拷问后的迷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羞耻感。那些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软弱、恐惧、欲望,被赤裸裸地摊开在心潭境中,这种经历,比肉体的折磨更令人难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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